第三章 大黄狗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儿,一边跟着父亲的自行车奔跑着,一边“汪汪”地 叫着,直到过了大江,才停下来。下了江坝,镇里的大街上亮着几盏稀疏的路灯, 许多店铺已关了门,只有一家客店还在营业。父亲连惊带吓,又冷又饿,觉得实在 走不动了,便领着大黄狗走进这家小客店。客店里面很干净,客人也不是很多,招 待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小伙子,我这里一晚三毛钱,被褥也干净,有热 水,你尽管放心地住。”她把我父亲带进了一间简陋的大屋子里,十分热情地说。 父亲看见大通铺上躺着几个客人,有的在抽着烟袋锅,有的借着灰暗的灯光看 小人书。外面很冷,这里却是暖洋洋的。 “大婶,我想在你这里暖和暖和就走,不过夜。”父亲说。“那也行,不过贪 黑赶夜路,你可得加小心。” “谢谢,大婶。” “快上炕,炕上热乎。” 父亲坐在了炕沿上,大黄狗也挨着炕沿蹲下了。 “大婶,你这里有热汤面吗?”父亲摘下帽子问。 “有,三毛钱一大碗,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大婶的脸上始终微笑着。“我 不吃鸡蛋,就要一碗热汤面和几个窝头行吗?”父亲想省钱,和大婶商量着。 “那咋不行啊!你等着,马上就好。”她说完转身挑门帘出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热腾腾的面条和四个窝头就端进来了:“趁热吃,不够 还有呢!” 父亲答应了一声,接过碗去吃了起来。 “看你的年纪没多大,这么黑了也敢走夜路?”大婶亲昵中略带一点嗔怪,让 人一下子就感到了近便。 “去江北换豆腐去了。”父亲边吃边说。 “就你一个人?”大婶吃惊地打量着我父亲问道,“哎哟,这阵子路上总出事, 大黑天的野甸子里还有狼,你也不怕?怎么没个大人跟着?” “我娘在家忙呢,我爹在外地工作春节要加班回不来。”父亲吃完了面,把碗 筷放下,看了一眼大黄狗,给它的那几个窝头也已下了肚,“到年根了,家里人都 忙……”父亲无奈地笑着,“这是面和窝头钱。”从衣兜里掏出钱和粮票放在了炕 席上。 “唉,真不容易……”大婶端详着我父亲,然后低下头去,好似赞叹而又怜惜 地叹了口气说,“这么晚了,就住下吧,我不收你的店钱。” “谢谢婶子,我娘在家还等着呢。”父亲下炕,穿好了大衣,“都出来一大天 了,我怕她着急……”戴上了羊剪绒的帽子,这帽子在当时可是一件好东西,是我 爷爷在城里给他买的。 大黄狗也站起了身。 “路上小心点,外面黑着呢。我这儿有一盏马灯,你拿上,照个亮。”大婶真 是个热心肠,说着话就从一个木架上拿过了一盏带玻璃罩子的马灯。 “不,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 “你这孩子,拿着。”大婶划着一根火柴点着了灯芯,“快拿着,狼怕光亮, 有它安全点,下次来镇上别忘了给我捎带回来就成。” “哎!”父亲感激地接过了她手上的马灯,看着里面燃亮的灯芯,心里也格外 地温暖了起来。 从镇上到家,骑自行车大约还要走半个多小时,具体有多远呢?父亲也说不准, 可能有十里路。这一路有了马灯,走得顺畅了许多,胆也壮了起来……眼看着就要 到家了,突然从公路下面的江汊里传来了阵阵的呼救声。路上很静,看不到行人, 只有父亲与黄狗。 “救命啊……”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地传进了父亲的耳朵。 父亲放慢车速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着,大黄狗跑到父亲的近旁也警惕地支棱着耳 朵…… “救命……” 父亲停下车壮了壮胆子大声问道:“谁?什么人?” “快救救我……” 父亲犹豫了一下,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怕上当不想停下了,可是大黄狗已 经冲了过去,他也只好跟着拐下了公路。 “你在哪儿?”父亲大声地问道,大黄狗已经跑到了那人的跟前。“我在这… …” “等着,你等着。”父亲把车子支好,提起马灯照着漆黑的冰面。终于看见不 远处有一个不算很大的冰窟窿,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父亲有点害怕,却顾不得多想,因为他看到那人时,只见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扒 着冰面,眼神仿佛都被冻僵了…… “啊……”父亲冲到冰窟窿前,看着下面的人却束手无策了。“快,快,救救 我……”下面人的声音已然没有了气力。 “把手递给我。”父亲趴在了冰面上,想要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上来。那人依 然用双手死死地扒着冰面。父亲急了,挨近他,想要主动去抓他的手。 “不行,我动不了……”下面的人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扒着冰 面,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 父亲趴在冰面上,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出来。可下面人的身子 很沉,根本拉不动,反而把我父亲堕着向前滑动。父亲想要松开,可又不敢,他知 道一旦松开,那人就会没了性命。可要是不松开,不但救不上来他,恐怕连自己也 得掉下去。危急关头,父亲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吃力地支撑着趴在 冰面上的身体,避免自己继续朝前滑动。 “大黄。”父亲喊道,“大黄……”父亲的心里突然绝望了起来。可他丝毫不 放松地抓着那人的手,死死地像被粘在了一起。 大黄狗冲了过去,咬住我父亲的大衣,使上全身的力气向后拉扯着。父亲也振 作起了精神,同大黄狗一起用力向后拉,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硬是 一点一点地把那人从冰窟窿里拉了上来。 父亲趴在冰面上,气喘吁吁地问那人:“你怎么样了?” “没,没事……”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担心他会被冻死,父亲用瘦弱的身体背起他,踉踉跄跄,十分吃力地上了公路。 “你家在哪儿?”父亲上气不接下气放下他问道。 那人没有吭声。 大黄狗用嘴叼着马灯,给父亲照着路。 父亲靠着树干,大口喘了一会儿,他似乎感觉身上缓过了一些劲,便站起身去 卸后车架上的袋子,然后把那人托放在后车座上。“醒醒,醒醒,你家在哪里?” 父亲拍了几下他的脸问道。他死一般地紧闭着眼睛,没有反应。我父亲摸着他浑身 湿透冰冷的身体,只想赶快把他送回家。父亲看了看那袋换来的豆腐,顺手提起来 搭在了前面的车架上,然后用绳子匆忙捆了几下,就把马灯挂在了车把上,让那人 伏着车座,推起车子就跑。路面是沙石铺的,有的地方坑坑洼洼的,车子走在上面 颠颠荡荡的,没有路灯,完全借着马灯的微光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