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了家门口,隔着窗棂看到里面的油灯还亮着,父亲迫不及待地推开院门,朝 屋里喊了一声“娘。”大黄狗也随着吠一声,抢先跑了进去。 “老大。”我奶奶披着棉衣打开了房门。 “快,把他扶到屋里去。”父亲支起车子,托着那人的胳膊对奶奶说。奶奶迎 上前,借着马灯,看见我父亲架着的那人,惊愕地问:“这是谁?”“这是我从冰 窟窿里救上来的人。”父亲稍稍松了一口气,在这寒冬腊月里,他累得顺着帽檐往 下淌汗。 “这,这……”见那人全身上下结了冰的样子,我奶奶不知所措,她慌慌张张 走上前,和我父亲一起托架着他进了屋里,“快上炕。”奶奶忙从炕琴里拽出了被 褥,父亲急忙给那人脱掉湿淋淋结满冰霜的棉衣。那人的两只手冻得红肿起来,腿 在冰冷的江水里浸泡得僵直着,仿佛不会回弯了。 奶奶见状赶紧吩咐我父亲摘下西屋的门板搭在了两个板凳上。“把他扶到门板 上。”奶奶说。 父亲不敢耽搁,听从我奶奶的命令又把他从炕上扶到了门板上。 “到外面撮一盆雪来。”奶奶镇静地安排着,她给那人盖上被子,又忙着去外 屋烧水,就好像医院里的医生在抢救病人一样。 “娘……”我的两个姑姑看见眼前半死不活的陌生人,吓得不敢近前。“别在 这里捣乱,你们去北炕上睡。”我奶奶朝她们说道。 父亲端着一盆雪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娘,用不用把杨医生找来?”父亲怕那 人有个好歹的,奶奶照应不了,便试探着问道。 杨医生是村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前些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这里进行 改造,从前在省城里一家大医院工作,听说早年毕业于日本的一所医学院。 “你快去快回。” 父亲提着马灯去了。 奶奶麻利地用雪为那人搓起了手脚,搓到感觉那人的身上有了点热乎气,她才 停下来为他盖严了被子。这时她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小伙子。看模样和我父亲的 年龄差不多大,不会超过二十岁。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父亲找来了杨医生。 杨医生顾不得寒暄,凑上前去看了看昏迷中的人。 “先打一针吧。”他动作迅速地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了针管和药剂,立即 娴熟地注射进了那人的肌肉里…… “杨医生,他没事吧?”父亲问道。 杨医生掀开被子,检查一下他的四肢,见手脚和腿上都红肿了,轻声地说了一 句:“怕是会有冻伤……” “那怎么办?”我奶奶在一旁着急地问,她知道冻伤处理不好也是了不得的, 村子里有人受过冻伤,最后没了一个脚趾头,“我给他用雪搓过了。” “烧锅温水,不要太热,温水就行;给他泡一泡。”杨医生说。 “水烧好了,我去,我去……”奶奶急匆匆地去了,她从邻居那里借来了一个 大浴桶,打满温水把那人放了进去。 过了许久,那人哼哼呀呀地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油灯蒙蒙眬 眬地看见了我父亲,凝神许久,才说:“是你救了我……”声音微弱,只有身边的 人才能听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哎,你家在哪里?我去给你家送个信儿吧!”父亲蹲在浴桶旁问他。他闭着 眼睛,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浴桶里拉出来,用一条新毛巾擦干后又抬到了炕头上, 蒙上了两层厚厚的棉被。 奶奶转身去厨房里冲了两碗红糖姜片水给他灌了下去。 “今天晚上,他不会有什么事情。”杨医生收拾好药箱,对我奶奶说。“老大, 送送杨医生。” “你们留步,我这里有手电,经常夜间出诊,走夜路已经习惯了。”杨医生收 拾好药箱,便匆匆地走了。 父亲把杨医生送出门外,又被他拦住了,只好道了声谢,便返身关好院门,进 屋和奶奶守在炕前照看着那个人,生怕发生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