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在草坪上散步的同学和我们打过招呼走过去后,少林又接着讲起了他的故 事:“又是一个周六(学生嘛,有许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周六或周日),仙仙说要带 我到她家去见见她的母亲,我有些不情愿,说自己没有什么准备,不想去。仙仙气 乐了,说:”你啥时候给那个封建的脑瓜儿开开窍,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我想让你 到我家去,互相了解了解有啥不好?‘唉!你瞧,在许多问题上,我俩的想法就是 这样不统一。不过,我在她面前总是被动的,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哪个当老丈 母娘的不想早点见一见未来的姑爷呢?没说的,还是去吧。 “出了校门,仙仙一挥手就叫来一辆出租车。我阻止她说:”出租车太贵,还 是坐公交车吧。‘她只是向我’哼‘了声,没理我,就钻进了出租车,还从车窗里 探出头没好气地向我喊道:“愣什么,快上来呀!’我一激灵,赶紧也随着上了车, 心里埋怨自己多事,人家不在乎这几个小钱,我怎么总想给人家节省呢? “‘去哪?’这时司机问,‘江北康乐园。’仙仙一边带上车门一边说。司机 开动车子,转动着方向盘,风驰而去。出租车一路穿街过巷,最后过了江桥,驶上 高速公路,半个小时左右,驶进了一个松花江边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别墅小区内。下 了车,我暗暗惊叹,好一个气派的地方,一座座具有欧式风格的小洋楼有序地排列 着,房前屋后,草坪,花圃,儿童老人用的健身设施,一应俱全。不远的树荫下, 几个老人正在那里闲谈对弈,好不悠闲惬意。看到这里,我歪头看了一眼仙仙,嗤 地一笑:”想不到,你家住在这么一个好地方!‘“仙仙得意地一笑说:”这算什 么,我家海南那套别墅才叫阔呢,比这强多了。’我‘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心 里非常羡慕:“仙仙,你太有福了!‘听了我的话,仙仙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以为 然地一笑说:”福?啥叫福啊?!’“这时,我们来到了一栋小楼的院门处,仙仙 从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回手一拉我,于是我就随同她走进了她家的院落里。 小院收拾得特别干净,靠近院角的地方,有一个小水池,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水 池里耸立着一些多孔洞的假山石,石下可能安装了一台小水泵,使一条条水流从假 山石上喷泻而下,真的像瀑布一样。仙仙说:”这水象征着财,有财源滚滚、财源 不断的意思。‘我也点点头,说:“不错,挺有意境。’”这时,我们来到了楼下 灰色防盗门前,仙仙伸手按动了门框上的一个小小的按钮,这就是门铃了。果然, 没几分钟,门开了,站在门里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穿着一身宽松的淡粉色 休闲内衣,白净的脸上描眉抹唇还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头发焗成棕红色,而且烫 着几道大波浪,当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我有点紧张,也有些诧异,想,这是 仙仙妈吗?咋这么漂亮。 “这女人见了仙仙尤其是看见我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哎唷’一声奔过 来拦腰抱住仙仙,用手拍着她的腰,笑骂道:”小死鬼儿,回家也不打个电话,想 死我啦!‘说着,又扳过仙仙的脸打量着,也可以说是查看着,然后将眉梢一垂说 :“哎呀,就一个月没见,你咋还瘦了呢?’”‘是吗,’仙仙听了她的话,有些 兴奋,‘我真的瘦了?’她追问。那女人瞪了她一眼,问:“还在减肥,是不是? ‘”仙仙伏在她肩头,哭丧着脸说:“不减怎么办呀?’说着她又抖了一下宽厚的 肩膀,很是忧戚。 “‘好了,进屋吧!’那女人岔过话题,又用眼睛望着我,问仙仙,‘这位是 ——?’‘我的一个最要好的同学,杜少林,’不知为什么,这次仙仙没有像在其 他人面前一样,说我是她的男朋友。我有点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心想,还行,她倒 真的照顾我的情绪,怕我紧张,没说我是她男友。” “仙仙扫了我一眼,笑了,大概猜出了我的心意:”这是我妈‘,仙仙又指了 一下那个女人,向我介绍着。’阿姨好!‘我躬身问候。’哎呀,叫我付姨好了, 这样更随便些。进屋,进屋。‘她闪身让着我们,同时用目光打量着我,那目光的 含意,分明是老丈母娘相姑爷的感觉。但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隐约闻到她的呼 吸里含有一股酒气,心想,难道她还喝酒吗? “进了屋,我的眼睛又为之一亮,客厅的摆设有些与众不同,什么高档的沙发、 茶几和现代化的家电就不用说了,一些陈列在柜橱里的陶器古董和悬挂在墙壁上的 名人字画,使得整个室内充满了优雅的文化情调,与家主人那种外向的性格有些不 太相称,尤其透过里间一扇敞开的玻璃门,我看见里面的陈设更具有书香之气,靠 墙的书橱上陈列着许多书籍,一张写字台上摆着台灯,还有一些书本,那样子很像 一个教授学者的书房。 “‘怎么样,我家还行吗?’这时,仙仙让我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问我。我 笑了,没回答,好像她的问话是多余的,不必回答。在客厅西北角的墙壁上挂着一 幅用金色花边相框装饰起来的照片吸引了我,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很胖的、粗眉 大眼、嘴唇很厚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大波浪头发的漂亮女人同坐在一条长凳 上,而身后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微胖的女孩,相貌很像那个胖男人。我认出她就是 仙仙,而那个女人就是付姨,不用问,一看就知道,那个胖男人肯定就是仙仙的父 亲。 “这时,仙仙凑了过来,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全家 福,他就是我爸。‘她指着那个男人说,’记住了,以后走在街上撞在一起,别忘 了打招呼。‘我笑着说:“那当然,只是怕我没福气撞见他。’‘哎,仙仙,你这 张照片照得挺好看的。’我转了话题指着照片上的她说。‘唉,一个丑小鸭,好看 什么呀!’仙仙叹一口气,神情暗淡,倒不似在说笑。看见她感慨的样子,我马上 逗她,笑着说:”我看一点也不丑,越看越受端详。‘听了我的话,她马上转忧为 喜,伸手在我肩上捶了一下:“贫嘴,一肚子花花肠子,净说假话。’虽然如此说, 她的脸上却掠过一些的胭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害羞的样子,觉得比平常好看了 许多。 “这会,付姨从厨房里端着一盘刚洗过的水果走了出来,并招呼我俩快吃水果。 她拿起水果刀,一边削着苹果皮,一边向仙仙询问着一些学校里的事情。她把一只 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让我吃,又从茶几下取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支,夹在两指间,点 燃,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了烟雾。那情形极像影视剧中常出现的青楼妓女的模 样,尖尖的细指,夹着香烟,红红的嘴,慢条斯理地吸着。仙仙见她抽烟,有些不 太高兴,转过脸轻咳了一声。付姨看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我笑了笑,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我烟瘾又上来了。‘接着就将刚刚吸了几口的烟 卷掐灭了,扔进了烟灰缸里。我感到很尴尬,赶紧打圆场说:“不介意,不介意, 我爸妈也都抽烟。’这时,仙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对付姨说:”又抽烟,又喝酒, 不要身体啦?‘付姨苦笑一下,说:“唉,都是闲的,闷的。’”说了一会话,付 姨站起身,从柜橱上取下一本淡蓝色的日记本,递给仙仙,说:“好闺女,你再给 妈评评这几首诗,是新写的。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去,好不好?‘仙仙接过日记本, 说:”又写诗了,那让少林给看看,他可是大行家呢。’‘是吗?哎呀,那可得好 好给我评评!’付姨这时表现得极为兴奋,眼里放着亮光,望着我笑。我赶紧推辞 说:“我哪是什么行家,只是稍懂一点。‘仙仙瞥了我一眼,有点着急地说:”快 给看看吧,我妈可爱诗了’‘对,对对……快给看看,我可找到第二个评家啦!’ 付姨热切地望着我说,我无奈只好接过日记本。付姨这回高兴了,笑呵呵地去厨房 做饭去了。仙仙则打开电视,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我翻开日本记,见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这样几个字:”灰妹诗集‘,字写得 虽然公整,但笔画僵硬,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学生的字迹。而’灰妹‘二字大概是她 的笔名吧。翻开几页,上面以同样的字迹写着这样几首五言诗: (一) 窗外夜悄悄,举头月已高, 闭目思阿山,阿山何日还。 (二) 阿山今何在?弃我在关外。 悠悠相思苦,昔日情谊散。 “再往下读还有几首七律,内容也都差不多。诗虽然写得太直白,简单,但一 种相思的凄楚却溢于字里行间,令人慨叹。这时,仙仙将脸扭向我,问:”咋样? 给个评语。‘我问:“那个诗中的阿山,就是令尊喽?’仙仙一笑,反讥道:”是 别人,不就糟了?再说妈也不敢写进诗里啊。‘’那——陈叔叔,叫陈阿山,对不 对?‘我故意不去评诗,而单在这个’阿山‘上下工夫,实在不愿去评价付姨的诗, 因为她的诗写得太粗糙了,没法直说。 “‘我爸,叫陈山,那个阿字是妈给加上去的,她平常也这样称呼我爸。’我 说:”挺有意思,他们还很浪漫。‘’唉。‘这时仙仙叹了口气,说:“以前有一 阵子,是挺浪漫的,但现在——爸总不在家,想浪漫也不成啰!’说着她往沙发上 一靠,继续看电视,口里还小声咕哝着:”爸也真够可以的,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难怪妈在家又喝酒,又抽烟,又写诗的。‘’那,陈叔叔一定很忙,是做大生意的 吧?‘我好奇地问。’外贸,搞外贸的,总是忙呀忙的,愁死人了。一年我都见不 着他几回,连电话都不愿打。‘仙仙回答,语气里分明夹杂着怨气。’噢,怪不得 付姨诗里充满了哀怨之情啊。‘我喃喃地说着,心也沉沉的。 “不多时,付姨已经做好了饭,人没过来,声音却在厨房里喊我俩过去吃饭。 我俩来到厨房,付姨早将饭菜摆好了,我一看,餐桌上大多都是一些现成的熟食, 只炒了一个热菜:苦瓜煎蛋。付姨招手让我们坐下,又忙着去起啤酒,席间,付姨 又提起她的诗作,问我水平如何。我呢,为了不打击她的热情,只能违心地赞扬她 的诗写得如何的好,然后,才十分小心而委婉地指出几个小缺点,又提出几个小小 建议。付姨越听越高兴,还拿来一个小本子,将我的建议记下来,弄得仙仙在一旁 不断地冷笑,假咳嗽。付姨却直瞪她,说:”仙仙,你别打岔,少林真是个大行家, 这回我可真是受益匪浅,不像你,对我的诗爱理不理的。‘仙仙则嬉笑道:“哎呀, 这人哪,看来你就得审时度势,会说话,会办事,这样,到哪儿都会受欢迎的。’ 我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装着听不懂,只顾低头往口里扒着饭。 “最后,我们要走的时候,付姨拿出本子,非要将我手机号记下来不可,说:” 以后,一定要打电话多请教。‘当时,我并没怎么在意,心里还暗自嘲笑这位附庸 风雅的付姨,真的小孩子气。 “但是叫我无可奈何的是从这儿以后,付姨果然总是给我打电话,请教这请教 那,还将新写的诗念给我,让我给改。而我对这位低能的诗痴只能持以耐心和热情, 这也许是因为在我内心的深处,也隐藏着一种许多人都具备的对‘富人’的敬畏和 依附的幻想。 “总之,在我的指导下,付姨的诗技果然有了可喜的长进,不但数量增多了, 而且质量也越来越好,可以说能够算得上是一首诗了。这些成绩使付姨特别开心, 说自己终于又找到了一种乐趣。为了庆祝这些小小的成绩,她终于又在一个星期六 将我和仙仙约回了家,还设‘盛宴’专门答谢我这个老师。仙仙起初并不以为然, 但当她读了付姨最近的几首新作时,也不禁交口称赞,对付姨刮目相看了。 “付姨得到她的赞扬,欣喜若狂,说能得到仙仙称赞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为 了显示自己,她还抓起电话,想把她的进步告诉老公,让他也高兴高兴:”喂,阿 山啊——‘她的声音拉得很长,很细,像个撒娇的小姑娘。’怎么啦?‘一声平淡 的男中音从话筒传了出来。’阿山,你知道吗,仙仙今天回来了,她还表扬了我的 诗作呢!‘’噢,是吗?看来你的进步不小啊!‘话筒里的声音扬高了一些,但却 听不出什么兴奋。’阿山,我想求你一件事。‘’什么事,又没钱啦?上个月不刚 给你汇了十二万吗,够你一年的零花钱了。‘’嗨,不是钱的事儿,我想出一本诗 集,在这方面我不懂,求你到出版社帮我联系联系呗。‘’哈哈……‘话筒里传出 一阵笑声,声音还挺大,把话筒都震得嗡嗡响。’你笑话我!‘付姨听了他的笑声 有些生气。’不是,你以为诗集谁都能出吗?就你那点墨水……哈哈……‘又是大 笑。’你,你看不起人!‘付姨的脸涨红了,’哐‘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气得坐在 沙发上直喘粗气。 “仙仙看她真的动了气,就走过来搂住她的脖子,打着圆场:”妈,你出诗集, 找他干什么,他又不懂诗。好了,过些日子,我给你联系联系,保管你梦想成真! ‘’真的?‘付姨听了仙仙的话,转忧为喜。’能骗你吗?你做好准备吧,不过, 现在不成,因为你成形的诗还很少,再凑一些,给我打电话,我肯定给你办成。‘ ’啊——太好啦!‘付姨孩子似的抱着仙仙,脸上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