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风渐渐地凉爽起来,少林问我:“冷吗,不然我们回寝吧?”我说:“没关 系,你讲你的。”于是少林便接着讲道:“这天回到校舍,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书 也没看,心里很闷,总是不太舒服。 “夜里,我躺在床上,深感疲惫,仿佛骨头都是软的,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沮 丧和自卑像一团云雾一样裹着我。 “我还在回想着付姨和阿山的对话,‘十二万’在我们穷人眼里,是一个天文 数字,我从来没看过也没摸过那么多钱,而付姨一个富家的主妇,一年的零花钱就 要十二万,再想想我,一天天节衣缩食——方便面,稀粥馒头,一条洗得发白的牛 仔裤。看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一夜,我失眠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更糟的是,一清早起来,就接到一 个电话,是老家二叔打来的:”少林啊,你爸的胃病又恶化了,里面长个瘤子。医 生说,必须得做手术,要不然……唉,少林,回家一趟吧,看看咋办哪?我,你妈, 都拿不定主意了。‘“放下电话,我的心很沉,也很慌。慌的是二叔平时很少给我 打电话,既然他给我打电话,说明爸的病已经惊动了家族,非同小可,必是十分严 重;沉的是,我知道这次爸的病所需医疗费用一定数目不少,而现下家里的情况— —唉,父母一辈子所赖以生存的只有那几亩承包田,还要供我上大学,就是这学期 的学费还是向亲戚借的呢,要给爸治病,这钱从哪来呢?二叔打电话让我回去,就 是这个意思,但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正巧后天是五一长假,老师给了我五天假,让我提前两天回去,再提前两天 回来,把耽误的课程补上。 “就这样,我便匆匆忙忙地登上火车心急火燎地回到老家。下车前,我给二叔 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我爸现在正在医院的住院处呢,于是下车后,我打了一辆出租 车赶到了医院。一进病房,我一眼就看见,我爸仰面躺在一张铺着白色褥单的床上, 两眼无神,呆望着天花板。他脸色蜡黄,两颊凹陷,一支静点瓶高悬在床前的铁架 上,药液正通过滴管一点一滴地渗进他手背上的血管里。见到这情景,我的眼泪” 刷“的一下就滚落下来,顾不得和任何人说话,就奔过去,单腿跪地,拉住他的手, 泣不成声:”爸,你咋瘦成这样啦……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爸听着我 的话,他的眼神缓慢地在我脸上转着:”你咋回来了?’‘是二叔给我打了电话’ 我哭着回答。 “‘嗨,没什么大事,打几针,就好了,把你叫回来干啥——耽误课……’爸 叹口气,轻声地说着。我解释:”没事,赶上五一长假了,耽误不了课!‘爸点了 点头,合上眼,不吱声了,似乎很累。 “这时,有一双手将我拉了起来,我一看,正是二叔。我这才看清,病房内除 了二叔之外还有表哥、三婶……想和他们打招呼,二叔却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 话,然后,将我拉到病房外的走廊里,他跟我说,爸胃里的瘤子,必须得切除,医 生说要在做完病理之后才能确定是不是癌症。我问:”手术得需要多少钱?‘二叔 说:“最少得三万。’我沉默了,皱起眉头。二叔说,目前他已将家里仅有的七千 元钱全部支出来了,现在已花去了大半,我妈现在已赶回娘家去借了,早晨打来电 话说,她仅凑了一万元,可还少了两万呢,怎么办?我没了主意,问二叔。二叔说, 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去抬钱了。我问,到哪里去抬呢?二叔说:”咱屯张老二家正 在往出抬钱,利息很高,要二分利呢‘,’二分就二分,只要能给爸治好病,三分 都行。‘我不假思索地说。 “‘那好吧,我领你去,只是到期我们要想法还上,不然他们会加利的。’二 叔皱着眉头说,我点头,说一定还。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张老二家。张老二知道我家困难,有些担心,不愿抬给 我们,最后,还是二叔给担了保,我打了欠据这才好歹算抬出了两万元钱。临走时, 张老二再三叮嘱,十个月期限一到必须要还的,我连连点头说一定还上,可心里却 是空落落的,没有半分把握。就这样,加上我妈在娘家借的一万元钱,总算凑够了 数。 “爸的手术,做得还算顺利,切掉了那瘤子之后,又做了病理,确定是良性的, 排除癌症的可能。这使我们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底,虽然花了不少钱,但爸的命是 保住了。 “我见爸脱离了危险,在家人的催促下,按期返回了学校,然而,从这以后, 我的心上却重重地压上了一块巨石,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说真的,长这么大,还 是第一次给人家签欠据,第一次尝到了欠债的滋味。我家连抬带借,目前已欠了四 万多元的外债,其中两万抬款,必须要在十个月内偿还,可我一个在校学生,到哪 里去弄那么多钱呢?去当家教,还是去做钟点工,唉,这些都收入甚微,无济于事。 去偷去打劫——我的天,怎么能去干那种事?那只有借了,问谁借呢?而在我的熟 人中,对,只有仙仙能做到。但不知为什么,我绝对不想再向仙仙伸手乞求什么, 我已经欠了人家许多人情,哪有脸面再向人家借钱。是出于自尊,还是无形中对她 情感的一种抵触,真有些说不清了。 “而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手机号,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划过一道希 望的闪光,‘付姨!’是付姨打来电话。我的老天爷,难道是你派遣这个富婆来救 我来了吗?如今向她借钱是最合适的了。于是,我接了电话,由于紧张,声音有些 发抖:”喂,付姨,您好!‘我以前接她电话的时候都说’你好‘,而这次竟变成 了’您好‘。 “‘哎,少林啊,现在忙吗?说话方便不?’付姨每一次打电话都用这句话来 做‘开场白’,我已经习惯了。‘不忙,付姨有事您讲。’我当然特别客气了。‘ 没啥要紧事,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想跟你唠叨唠叨。’‘付姨,您怎么了,是仙 仙惹您生气了吗?’‘哪儿呀,还不是我老家那边的一个外甥,太可气啦!’付姨 的声音里果然带着气愤,‘今儿一大早,我还没有起床呢,他就给我打电话,又来 向我借钱。我以前都借给他不少钱了,他不但不还,这次还来向我借。我很生气, 说没钱了,不借,嗬,他倒好,二话没说,哐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你说我心里这 个堵得慌,跟谁说去,阿山?仙仙?不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娘家人向我借钱的事, 等知道了,还不一定咋生气呢!唉,少林,我总结了一个经验,钱不能轻易外借, 否则,你一要钱非得罪他不可,图个啥呢?’”——唉,完了!这钱还没等开口借, 人家就封了门,你说,这不是命吗?我胡乱地和付姨周旋几句,就匆匆放下电话, 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呆呆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