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宝九年(976 年)十月,宋军征伐北汉连连奏捷,眼看一统江山在望,心力 交瘁的匡胤却病倒了,且来势凶猛,御医束手。光义日理政事,夜侍兄疾,忙得不 亦乐乎。 福宁宫中,灯光惨淡。匡胤躺在龙床上昏昏沉沉。睡梦中,花蕊的魂魄飘然而 至,长袖翩翩,含情凝睇,欲止又行,飘忽不定。匡胤一把搂住道:“夫人,你终 于来了。” 花蕊悲喜交集:“我也终于见到你了。” 匡胤向花蕊倾诉了刻骨相思之情,多年来坐听更漏难成眠,又说:“夫人,朕 对不起你呀!未能替你报仇。元凶首恶,偏偏又是晋王,朕的亲弟,宫内宫外,压 力重重,朕好愧啊!但愿朕早日殡天,与夫人团圆。” 花蕊冷笑:“但愿你永坐龙床金銮殿,结甚么无下梢的断头缘。”黯然地, “陛下,从此别矣。”飘然而去。 匡胤急拽,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大叫:“夫人,夫人。”睁开眼睛,暗想: 适才梦见花蕊,好生悲喜。想她已死多年,看来朕亦不久于人世矣。唉,大业从今 难顾问,雄心到此化灰烟。也该交代一下后事了。强挣病体起床,就着御案砚池中 的残墨,匆匆草就遗诏,喝叫:“王公公!” “奴才在。”宦官首领王继恩急忙推门进来。 匡胤吩咐:“快宣赵普进宫见朕。” 王继恩领命而去,骑了快马先到晋王府,告诉光义,皇上已病危,随即又去了 宰相府。 赵普很快就来了,边行礼边问:“陛下召老臣何事?” 匡胤递过诏旨:“这是朕的遗诏,请老爱卿速召群臣上殿,宣读遗诏。” 赵普接过浏览,只见上面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修短有定期,死生有 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生长军戎,勤劳邦国,艰难险阻实备尝之。定天下 之袄尘,成域中大业。而焦劳成疾,弥留不瘳。言念亲贤,可付后事。皇弟晋王天 钟睿哲,神授莫奇。自列王藩,愈彰厚德。授以神器,可于柩前即皇帝位。钦此!” 赵普忙说:“万岁春秋正富,龙马精神,如何就制遗诏?” 匡胤惨笑:“朕已病入膏肓,回天无力,就命内侍捧诏,爱卿宣读吧。日后事 晋王当如朕躬。” “臣领旨,望陛下保重龙体。”赵普一边抹泪一边出了宫门。 匡胤晕倒,众宫娥内侍惊呼:“陛下!陛下!” 光义闻听遗诏后,匆匆赶来了,一见兄皇奄奄待毙,急忙跪下痛哭:“兄皇! 兄皇!” 匡胤苏醒,对内侍说:“尔等退下。” 光义见众人退出房门,又哭道:“兄皇,咱弟兄大被同眠,灼艾分痛,您不该 抛下臣弟呀!” 这“灼艾分痛”也是个典故,原来匡胤对弟弟极为疼爱,光义生病,匡胤亲为 灼艾,光义呼痛,匡胤便取艾自灸。后来,人们便以“灼艾分痛”来形容兄弟手足 间的友爱。 匡胤两行浊泪无声地流下,光义又哭道:“当年玉津园行凶,多有愧疚。兄皇 以德报怨,授以神器。兄皇,臣弟对不起您呀!不该杀害您的心上人,害您沉疴不 起。我真该死,我恨不能为花蕊抵命……” 匡胤打断:“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楚庄王不究绝缨之事,袁盎不追窃姬 之书生,杨素不穷李靖之去向,况朕大宋天子乎?” “兄皇天纵英明,雄风大度,实为千古一帝。” 匡胤惨笑:“哈哈哈!好一个雄风大度,千古一帝。想不到为兄万乘之尊,开 国雄主,虽获真情难善终。朕想丈夫立世,当既有金戈铁马之慨,又能尽吹箫踏月 之致。花蕊才情品貌,世所罕见,温柔敦厚,善解人意,确实为朕所爱。可怜她二 旬芳年,便无故被害。杀她的不是敌国刀兵,也非逆臣叛将,而是朕一奶同胞的亲 兄弟。”喘息过后,“她说得对!盛世、乱世、遭殃、遭议的都是女子。苍天何忍? 夺走了朕的红颜知己、中年唯一的安慰。唉!佳人难再得,裂眦穿胸不汝忘。” 光义无地自容,垂首:“臣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臣弟怕兄皇被花蕊蛊惑, 因此发了兽性,下了绝情。” 匡胤冷峻地:“错了!御弟下绝情并非是发兽性,乃是人性。不过,是人性中 丑恶的一面。” 赵光义益愧:“兄皇训教的是。” “罢罢罢,死者去矣,多提无益。千辛万苦打江山,守业更比创业难。御弟文 韬武略,政绩卓著,有你继位,大宋安矣!”匡胤气喘得愈来愈急,对光义惨厉地, “你好自为之,朕去矣!”就此气绝。 此时烛影摇红,玉漏四下。光义到寝宫门口传谕:“圣上驾崩了。” 环立在宫门口的宋后,皇子德昭、德芳,皇弟光美并文武大臣一拥而进,围着 先帝遗体大放悲声。光义哭得几乎昏死过去,人们都为之感动,只道他“兄友弟悌”, 手足情深,又谁知他良心发现,为自己当初灭绝人性的恶行而忏悔。他以重金买通 了专门侍奉兄长的太监王继恩,因此匡胤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最担忧的是 皇位落到侄儿手中,为了抢班夺权,只好采取极端的手法:每当匡胤召他喝酒时, 他预先服下天元解毒丹,然后伺机在酒中下了慢毒。因为二人推杯换盏同饮同宴, 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光义会向兄皇下毒手。就这样,匡胤被蛇蝎心肠的亲弟弟神不知 鬼不觉地送上了西天。 本来可以更有作为的一代英主赵匡胤,生命的琴弦骤然断裂,庙号太祖,在位 十七年,终年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