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饭后,许大发和以往一样,光着屁股端着茶杯,这屋走到那屋,那屋走到这 屋,那份悠闲的样子,好像夏天的傍晚那些在街道上散步的人们。老伴冯瑞穿着女 儿从俄罗斯买回来的肥大睡袍,坐在床头接同事彩环的电话。许大发听老伴响亮地 笑着,一只手拿话筒,一只手不停地将贴在汗津津的前额上的头发向后捋着,嘴里 说着,不行了,老了,呆在家里还一阵一阵地冒虚汗,哪儿也不想动了。行,行, 有空来玩儿啊! 放下电话,冯瑞没好气地瞪了许大发一眼。许大发说,你瞪我干啥呀?谁的电 话?冯瑞停了几秒钟才说,是厂里的同事彩环,她们一家要去三亚旅游,问咱们去 不去。许大发一下来了兴致,他笑嘻嘻地在老伴跟前蹲下身,刚要开口,一个长长 的响屁像一串鸣笛,不加收敛地冲撞而出。冯瑞白了许大发一眼,生气地说,许大 发,你也忒不像话,你想放屁,没人拦着你,可你偏偏赶我打电话时放又臭又响的 屁,人家听了会怎么想我们?我们毕竟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啊!许大发说,谁放屁 了?谁放屁了?我只是方才跟你说话的时候放个屁,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放屁呀! 冯瑞的脸越发阴沉,眼角耷拉着,嘴角使劲儿抿着,很难看。 许大发不满地站起身,又开始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这套房子是一年前女儿给 买的,女儿女婿去了俄罗斯多年,在那里开饭店,生意不错。后来,看父母一辈子 住着单位分的老式的两屋一厨,就给他们买了这套使用面积近九十平米的大房子, 女儿还找来朋友帮着装修,三月份开工,不到五·一就住了进来。许大发第一晚几 乎没有睡觉,他光着身子这屋走到那屋,那屋走到这屋,一会儿像个孩子似的一屁 股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在柔软的俄罗斯地毯上坐下来躺下去,任那茸茸的细毛茬儿 痒痒地跟他的全身做亲密接触。退休后,一向愿意待在外面看下棋的老许,忽然成 天呆在家里。那些老哥们儿都说,老许住进新房子,连门都懒得出了。许大发确实 知足,如果凭他在纺织厂那点劳保金,够吃饱饭就不错了,还买大房子,做梦去吧! 有房万事足啊。许大发不禁在心里抱怨,冯瑞,你有啥不知足的,你跟我找啥 茬儿呀,我老许这辈子不就爱放个屁吗?没错儿,新婚之夜,压在冯瑞身上还没动 几下,许大发的屁就上来了,他想把屁憋回去,就使劲缩着屁股,全身僵硬地挺着。 他身子底下的冯瑞不干了,连声说你干吗呀,你的骨头硌着我了。许大发就想把身 子放松,两个肩膀刚刚塌下来,一个响屁也随即跟了出来。许大发的脸一下子红了, 冯瑞连脖子都红了,她拉过被角捂住鼻子。许大发毕竟是男人,他灵机一动,自我 解嘲地说,瑞呀,你知道屁是啥吗?冯瑞把脸往被子里躲藏着不吱声。许大发说, 你听着,屁是由以下五种气体混合而成的,有氮、氢、氧、二氧化碳及甲烷,你们 城市人不知道,在我们乡下,没人不知道屁就是沼气。沼气你听说过吗?用处大着 呢!可以变成热能,比煤炭差不了多少。见冯瑞红红的脸上少了尴尬,多了几分笑 模样,许大发更来劲儿了,他说放屁是人体自我洁净的过程,你看,清气上升,浊 气下降,身体可不就干净了。瑞,你也来一个,来。他用鼻子拱着妻子的鼻子,怂 恿着她。冯瑞笑着,越发让娇小的身子往被子里缩。许大发也往下动了动,支起一 只胳膊让身子悬起一些,看着妻子,他说,没事儿的,来一个,你总不会没放过屁 吧?妻子羞愤地给了他一巴掌,许大发顺势抓住妻子的手指含在嘴里。妻子其实在 那一夜真的放屁了,不是在床上,而是在他们交欢之后,蹲在尿盆前撒尿时,轻轻 柔柔地放的。许大发也听到了,不过,他觉得妻子放的屁跟她细弱的呻吟差不多, 好听极了。 想到这,许大发在心里暗暗地笑了。他想,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屁事跟你一般见 识呢!他虽然没再跟老伴争辩,可他也趁机回想自己是否在老伴接电话的时候在旁 边放了屁,但是他想不起来了,既然想不起来那可能就没放。他把客厅的电视打开, 走到饮水机前把茶杯续满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老伴今天不知怎么了,没一会工夫就从卧室跟出来,径直走到许大发跟前,定 定地看着许大发问,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许大发说,是啊,是老了,咱们 都六十多岁了,咋能不老呢?老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许大发说那你说的是啥? 老伴说,你本来在我打电话时放了屁,可就是不承认,这是不是老了? 许大发脸上明显的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忍了忍。老伴看许大发不吱声,就又 得寸进尺地说,你承认就完了呗,多大点事啊。你放了一辈子屁,新婚之夜我就是 伴着你的臭屁度过的。年轻时,比这再大的可耻事儿都敢承认,现在老了老了,这 点屁事儿竟不敢承认啊,真是的! 许大发青白的脸一下子变红,接着又变紫,他举起茶杯啪地摔在地上,茶叶软 软地摊了一地,乳黄色光洁的实木地板被瓷杯的碎片刮出了一道道白印儿。随之是 许大发不可遏制的吼声——你他妈太过分了!我说没放就没放,你逼我承认我就承 认了?啊?你说我放了就放了,你说咋地就咋地?我老了怎么地?我再老,也不比 你差!他妈的,这日子没个过了,散伙! 许大发浑身发抖,他踉踉跄跄地进屋穿衣服,他手拿裤头,哆哆嗦嗦地穿了半 天也没穿上。等他把衬衣和裤子穿好,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 这半个小时,老伴冯瑞彻底地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