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连下了几天雨,汪品德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这 期间,学校组织学员出去搞了一次调研。调研回来,班主任尹老师把写调研报告的 任务交给汪品德。汪品德连着熬了几夜,才把报告写出来交给她。 窗户正对着的那棵大树上飞来了几只小鸟,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有两 只居然飞到窗台上,对着窗玻璃滴溜溜转着眼珠往窗子里面看。正好汪品德也在透 过玻璃观赏着室外的风景,见到站在窗台上的小鸟,汪品德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 还没有站稳的小鸟一转身又飞离了窗子。汪品德突然想到有好多天都没有进图书室 去看书了。晚饭后很多人都到附近的黔州大学去跳舞,那里不光有舞厅,还有很多 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由于不会跳舞,跟着大家去玩了几次,汪品德感觉没有什么 意思,也就没再去过黔州大学。 汪品德走到开水房旁边,见到了班上的张雅茜,她一脸晦气地站在路边,用纸 巾使劲儿在脸上揩擦。汪品德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被鸟屎淋了。张雅茜本来是和几 个同学一起出去玩的,刚走到这里,从天上飞过的一只小鸟撒下的鸟粪,不偏不倚 正好打在她的鼻梁上,她就打消了跟大家出去玩的念头。 张雅茜是汪品德班上的女生中最漂亮的一个,高挑的身材,饱满突出的乳房很 吸引眼球。已经三十四岁的人了,看上去却还像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她结婚比较早, 女儿已经十四岁。张雅茜的老公是一个县的副书记,听说最近和别人的老婆在床上 被抓了现形,这件事不光他所在的县闹得沸沸扬扬,全市各县的党政机关也都在津 津乐道地传播着他和别人老婆的风流韵事。张雅茜最近一直都在和老公闹别扭。就 在她来党校学习的这一段时间,她老公提出来和她离婚,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不是真 离婚,是搞假离婚,主要是为了帮他躲过这一劫。他对张雅茜说:“只要你帮我躲 过这一劫,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办。我也决不再干涉你的私生活,即使你去找 情人我也不会反对。” 张雅茜一边用纸巾使劲擦着鼻梁,一边同汪品德说着她老公的事。她说:“我 坚决不离婚,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到底。”张雅茜说她知道老公的心思,今天说是假 离婚,只要把那一张纸哄到手,他就不会再回头了。她告诉汪品德,“他以前哄骗 第一个老婆离婚,也是采用假离婚的手段,为此我们结婚后他的第一个老婆还来闹 了好多次,最后闹去了一大笔钱才放手。”她问汪品德:“我是不是很倒霉,这么 多人都在路上走,为什么鸟屎偏偏只淋我一个人?”汪品德对她说这只是一种偶然, 不必放在心上。张雅茜说:“这决不是偶然,这肯定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张雅茜问汪品德到哪里去,汪品德说想到图书室去看书。汪品德随口问张雅茜 想不想去看书,她沉默了几秒钟的时间,然后说她想出去走一走,并问汪品德愿不 愿意陪她走走。汪品德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汪品德陪着张雅茜踏上通往校园深处的一条小路。张雅茜在前汪品德在后,若 即若离地行走在由冬青树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小树点缀起来的石阶路上,不知不觉就 走到了距离宿舍和教室很远的一片树林中。他们在林中的一个亭子中坐下,天色已 经暗了下来,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意识里融进了暗夜的包裹中。此时,与党校一墙 之隔的黔州大学,仿佛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既明亮又鲜活。透过树林,不光看 到黔州大学里闪烁的灯火,还能聆听到那种极具挑逗和诱惑的音乐。相比之下,与 之一墙之隔的党校,就像是一个步入更年期的中年妇女,静如一潭死水,除了宿舍 的窗户里透出几缕半明半暗的灯光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 张雅茜把汪品德当成了她倾诉的对象,从陪她走上小路的那一刻起,都是她在 不停地诉说。除了偶尔“嗯,啊”地简单应答,汪品德一直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 汪品德没有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很能干也很快乐的女人,却有着那么多的苦水,骨 子里透着太多的柔弱和无助。她说:“我看过你写的小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 们俩居然成了同学。”张雅茜同汪品德说到了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女儿以及 她的经历,她说她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嫁给她现在的丈夫。那时她刚参加工作, 涉世不深,丈夫是她的顶头上司。由于她年轻漂亮,常常被叫去参加应酬。一次他 把她灌醉并弄到了床上。她丈夫原来有家庭,他们的女儿快出生了才离婚。让她没 有想到的是,结婚后,张雅茜发现她丈夫在单位不光和她有关系,还和很多个女人 有关系。 婚后张雅茜的丈夫爱拈花惹草的习性并没有收敛多少,新婚还不到一个月就常 常不归家,并时不时地惹出一些花边新闻。张雅茜为此和丈夫闹了好多次,却没有 什么效果。张雅茜对丈夫说要向组织部门检举他的行为,可是丈夫却对她说:“把 我告下来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倒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跟着我你有 脸有面,别人拿你当人物敬,离了我你就是烂菜叶,一文不值,不信你就去试试?” 张雅茜说:“我们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为了孩子的前程,我一直都在忍让着。” 张雅茜忍让的结果,是丈夫到县里去任职后,更加明目张胆。张雅茜说:“我一直 都想不通,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为什么不但不受处分,还不断地得到重用?” 汪品德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张雅茜躺在树林中的草地上,正要有进一步的动 作时,张雅茜的丈夫向他们走了过来,汪品德一下子就被吓醒了。醒来后汪品德感 觉他的下身胀得很难受。自从妻子怀孕后,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过性生活了, 在这种懒散的学习环境中,汪品德已经感觉不到这方面的需要。想不到只和张雅茜 去散了一次步,心中就又生出了久违的欲望。其实和张雅茜去小树林散步,他们除 了说话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手都没有碰一下,她却就这样走进了汪品德的梦中, 把一个充满欲望的梦留给汪品德,让汪品德一直都在做梦和回味。 汪品德学过易经,能根据易经的八卦理论胡掐些算命的道理。班上一帮女同学 来找汪品德,叫他帮她们算一算。当汪品德问她们要算什么时,很多人都说算前程。 有人算自己的前程,有人算老公的前程,也有人算孩子的前程,只有张雅茜叫汪品 德帮她算爱情,算她这一生会不会有婚外情。她的话让汪品德吓了一大跳。汪品德 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也在看着自己。幸好其他同学正在按汪品德的要求去做准备, 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汪品德连忙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为她们一个个算了起来。 汪品德原以为张雅茜还会来叫他去散步,但那一晚后她就没有再找过他,就是 白天见了面,也仅仅只是点一下头或打一声招呼就过去了。她越是这样,汪品德的 心中就越憋得难受,要知道,自从第一次梦见张雅茜后,汪品德的梦中就经常出现 她的身影,他的欲望一经她点着,就熊熊地燃了起来。 张雅茜问汪品德和林书记是什么关系,汪品德没有反应过来,随口说没有什么 关系。张雅茜暧昧地笑了起来,她的笑让汪品德摸不着头脑。笑过后张雅茜低声对 汪品德说:“他们都说你和林书记是那种关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汪品德仍然没有醒悟,傻傻地问她是哪种关系。张雅 茜看了汪品德一眼,问汪品德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张雅茜说:“没想到像你这样的 人还学会做假和装深沉。”直到她的话说完汪品德才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后就挺生 气,汪品德大声质问她: “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见汪品德真生气了,张雅茜才收起脸上的笑。她说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凭空 捏造出来的,是别人说给她听的,至于是哪一个“别人”,她一直不肯对汪品德说。 张雅茜说她也不相信,但是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张雅茜告诉汪品德,班上的许多同学都在背后议论他和林书记的关系,说的话 比她刚才的话还要难听。大家认为汪品德一没有背景,二没有来历,三没有什么过 硬的后台裙带关系,而能够让林书记青睐,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男女关系,否 则林书记不会对他那么关照。 汪品德问张雅茜大家背后都还说了些什么,她却不说了,她只说从进校那一天, 见到林书记那么关心他,学校那么看重他,就有人去把他的来历和背景调查得清清 楚楚。至于是谁去调查,采用什么方式去做的调查,她一直没有告诉汪品德。末了 她对汪品德说:“行政工作一直都是一个勾心斗角的舞台,害人之心和防人之心任 何时候都不能丢,不要以为到了这里,披上学员的外衣,坐在教室里就可以两耳不 闻窗外事了。我是看你书生气十足,才告诉你这些,不要一天到晚假装单纯,你的 一举一动大家都看在眼里。” 张雅茜的话让汪品德吓出了一身冷汗。汪品德原以为他们这些在单位被弄得身 心疲惫的人,在摆脱单位的繁杂事后,就可以放松心思了,想不到进了党校,不但 没有得到放松,还不可避免地陷进了一潭又一潭的泥水中。 张雅茜再一次约汪品德陪她散步,汪品德喜出望外。她首次把汪品德心底的欲 望逗起来后,有两个多星期她都没有约汪品德了。见面时她就像对待其他人一样, 只是一个简单的礼节性的招呼或点头,但却不妨碍她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汪品德的梦 中。好几次,汪品德冲动得想把她约出去,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再次享受听她倾诉 的感受,却总是找不出理由。张雅茜再次约汪品德时,汪品德正准备和大家到黔州 大学去玩,一接到张雅茜发来的短信,汪品德立即找了个理由离开同伴,在半道上 拐了回来。 还是在那片树林,还是在那个亭子里,汪品德和张雅茜相对坐着,黔州大学传 来的疯狂乐曲声一阵又一阵地撞击他们的心扉。汪品德酝酿着,臆想着他和张雅茜 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发生点故事,并为此在心中进行了许多假设。正当汪品德在胡思 乱想,预谋着怎样去开始他们的故事时,张雅茜就对汪品德说出了以上的那番话。 汪品德没有谋到美人,却谋到了美人给他带来的一肚子闷气。见汪品德不高兴, 张雅茜说她并不是故意惹他不高兴,只是想把那些别人不肯对他说的话说出来,让 汪品德早掂量,以免长时间被蒙在鼓里,被人当猴耍了都还找不出根源在哪里。汪 品德也知道大家都在议论自己,但是没想到会议论得这样难听,而且他根本就不是 大家所说的那种人。 有人说,女人在糊涂时大脑中几乎没有智商,而女人在清醒时智商却比任何人 都高。汪品德想这句话用在张雅茜的身上是最适合不过了。汪品德没想到张雅茜这 样可怕,可怕得让人难以想象。 在经过了若干次的散步后,汪品德终于和张雅茜睡到了一起。那是在市区的一 家宾馆里,汪品德除了自己的老婆之外,第一次把另外一个女人压到了自己身下。 让汪品德没想到的是,张雅茜在床上却是那样的笨拙、呆板,没有任何激情。完事 后汪品德打开灯,张雅茜还直直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大睁着的眼 里射出来的寒光,让汪品德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汪品德胡乱给自己套上衣服,也叫张雅茜起来穿衣服,连催了几次,张雅茜都 不理他。正当汪品德不知所措时,张雅茜却没头没脑地问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 话,她说我和你的老婆比起来,哪个更好一些?汪品德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张雅茜 在那里又自顾自地说:“其实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家中的老婆再好,也总觉得 还是不如别人的老婆,得到了、占有了,还要不断挖空心思去打别人的主意。” 汪品德叫张雅茜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让人听起来不舒服,应该说一点高兴 的事。张雅茜说:“你以为我高兴得起来吗?你不要以为刚刚同我上床,就可以让 我高兴,告诉你汪品德,我一点儿都不高兴。你的那个什么林书记,一直就不是什 么好东西,我的老公要不是同她上床,也不会爬得这么快,也不会出了这么多事还 能够平安脱身。她到处物色男人,到处留情。原以为她看上的男人会有什么独到之 处,想不到也是一个平庸之辈,还不是照样被我弄到床上来了。” 汪品德被张雅茜的话激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汪品德问。 张雅茜说:“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是想让那个林书记看到,她所看上的男人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末了张雅茜从床上跳起来,一丝不挂地站到汪品德面前,盯 着汪品德说:“你要知道,男人花心是会付出代价的,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人把 我们两个的事情传出去,传到那个林书记的耳中。” 张雅茜的话一直回响在汪品德耳边,让汪品德一直不敢去面对她。好在从那以 后,张雅茜也没有再找过他。除了上课,汪品德长时间地把自己关在学校图书室的 一个角落,抱着一本杂志,仿佛在认真阅读。但很多时候,杂志上的字汪品德一个 都没有看进去,他一直都在担心,害怕有人突然来找他谈话。如果像张雅茜说的那 样,她和他的事一但捅到林书记那里去,他的前程、他的家庭可能就会从此结束了。 一想到因此而带来的各种压力,汪品德就特别后悔,很想用剪刀把自己那个惹事的 东西剪下来,丢进垃圾沟里面去。 张雅茜出事了,她在市区横穿马路时,被一辆车撞飞到路边,当场就气绝身亡。 汪品德和大家赶到殡仪馆时,整容师已经为她整好了容。张雅茜静静地躺在停尸床 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她临死时是欢乐还是痛苦。听说撞死张雅茜的是 一辆外地牌照的车,撞人后,驾驶员弃车而逃,现在正被通缉。交警上网查询,却 发现那辆车的牌照是假的,这就增加了缉拿驾驶员的难度,也同时增加了张雅茜被 撞的谜团。 汪品德不相信张雅茜的死会那么简单,但是又苦于找不到证据。张雅茜的死让 汪品德感到遗憾的同时,也让他感到了一种解脱——张雅茜所带给他的那些压力, 也随着她生命的消失,远离了他的噩梦和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