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到二哥家的时候,二哥家里里外外都是进出的人。 父亲就站在门口。他好像是在等我。 远远地看见我,父亲就迎了过来。 他把我拉到路边,说,立生,有个事,你去劝劝你大爷大妈。 我问什么事。 父亲说,闫玉芳也来了,但你大爷大妈死活不让她戴孝,门都不让进。我们都 劝了,没用,眼下还僵在那呢。 我说,闫玉芳能来,说明她还是有良心、识大体的嘛。 父亲说,就是的。但你大爷大妈说要不是她跟立端离婚,立端后来就不会得羊 角风,也不会死这么早,这么惨。 我问,他是怎么死的? 父亲告诉我,二哥大清早去稻田里拔草,发病后趴进了水里,泥水堵住口鼻, 活活憋死了。大清早的地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加上二哥穿的是志凯刚进高中时学校 搞军训发的草绿色军服,跟水稻苗颜色差不多,因此不到跟前根本就发现不了。二 哥被发现时,口里鼻子里都是泥,两只手深深地插在淤泥里,可以想象他死得非常 痛苦而又无法自救。 我走进二哥家的院子,发现闫玉芳果真被大爷大妈堵在了门口,她的身后站着 志凯,志凯的旁边站着一个文静秀气的女孩,想必就是志凯的对象。大爷大妈在门 口放了条凳子,两人如两段枯木般坐在凳子上。 看见我,闫玉芳眼睛亮了一下。待我走到她跟前,她低低招呼了我一声,他叔, 你来了。 然后,她的泪就流了下来。 大爷大妈见了我,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大爷侧了下身子。 二哥的遗体装在一口冰棺里,身上穿着新衣服,脸上盖了张黄纸。我进了屋, 跪下,给二哥磕了四个头。我们这里的风俗,给死去的人或者清明扫墓的时候,都 是磕四个头。 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二哥,我想起几天前在田里遇见他时,他正挽着裤腿从稻田 里上来。 我问,二哥,下田啊? 他说,嗯,拔草呢。田里稗子年年拔,年年拔不干净。十几亩地,才拔了一半。 我说,二哥,你也五十出头的人了,身体又不是特别好,别种这么多了,好歹 种几亩就当活动筋骨锻炼身体就行了。 二哥却答非所问地说,南方几个省下了好多天大雨,淹了不少田地。唉,这么 大个国家,要是有几个省没收成怎么好啊! 我笑笑,想不到二哥还忧国忧民呢。 我更没想到,三天后,二哥就永远躺在他侍弄了一生的土地上了。 给二哥磕完头,立伟的媳妇给我的短袖上扎上了孝布。 按照风俗,我给二哥磕头后,是应该由孝子志凯把孝布搭在哭丧棒上,单膝跪 下双手举过头奉给我的。但现在志凯还站在门外,讲究起来这是严重不合礼的。 我出来,把大爷大妈请到偏屋里。 我说,大爷大妈,你们不让闫玉芳给二哥戴孝,是你们失礼了。 大爷说,我们怎么失礼了?她闫玉芳是什么身份啊?她配给立端戴孝吗? 我说,你们可以不在乎闫玉芳,但你们不可以不在乎你们孙子志凯吧?你们看, 志凯和他对象都回来了,闫玉芳再不好,在志凯心里那也是他妈啊!志凯作为孝子, 到现在还站在门外,还没给二哥披麻戴孝,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志凯会是 什么心情? 大妈说,我们也没拦着志凯,志凯和他媳妇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说,但你们要是拦着闫玉芳,拦着志凯的妈,这让志凯的脸面搁哪?志凯对 象又会怎么想?还有,志媛结婚的时候,二哥都已经和闫玉芳一起出席过志媛的婚 礼了,这说明二哥心里已经原谅闫玉芳了。闫玉芳虽说和二哥离婚多年,但今天她 能来,说明她对二哥还是有情分的。而且,你们二老是知道的,丧事大过喜事。你 们就让二哥的丧事顺顺利利办完好吗? 大爷大妈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望了一眼,叹息一声。 我出了偏屋,对闫玉芳和志凯点点头,然后又看着立伟媳妇,说,大嫂,给二 嫂和志凯他们上孝。 立伟媳妇先是给志凯和他对象上了孝,王家的一名长辈把一根哭丧棒递到了志 凯手里,吩咐他在二哥的棺头前跪下。直到这时,志凯才泪如泉涌惊天动地地喊了 声,爸—— 给闫玉芳上孝时,立伟媳妇犯难了,不知道该给闫玉芳上什么孝。 王家的长辈们也都犯难了。他们为闫玉芳的身份犯难。闫玉芳算是朋友、亲戚、 还是家人?似乎哪一种身份对她都不合适。 闫玉芳平静地说,你们就当我是立端的女人,给我上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