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蔡全金身体本来又病又弱,加上不要命地纵欲,生命之泉很快枯竭。还没有看 到老婆肚里的孩子出世,他就一命呜呼了。 十月怀胎期满,白玉冰如愿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儿子长得依稀有点像白玉冰, 可是一点也不像他老子蔡全金。因此,有人联想到蔡全金的病弱状况,悄悄地议论 说只怕不是他的种。这种流言有一星半点儿传进了白玉冰的耳朵,她觉得简直是受 了奇耻大辱,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丈夫和自己的尊严!她带了几个奴婢气势汹 汹地堵在造谣者的家门口,像个泼妇似的,对造谣者一家跳脚拍手地破口大骂: “你们蠢笨如猪,普天下的小孩子像娘不像爹的多了去了,难道说都是野种不成! 你们敢造老娘的谣,老娘可不是好欺侮的……”她越骂越来劲儿,唾沫星子乱飞, 直溅到他们的脸上去,直骂得他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造谣者一家慑于她 母老虎般的雌威,只好屈服,低声下气地向她连赔不是,几乎要跪下叩头,并保证 再也不造这样的谣言,她才罢休,得意洋洋地带着奴婢,得胜回家。 从此,再也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白玉冰之大不韪,造她儿子的谣言。 她为了向天下人夸示贞节,干脆将儿子取名为蔡家贞。 因为儿子得来不易,她对他疼到了心窝里去,母鸡护鸡崽似的,她只要有空闲, 差不多每时每刻都跟在他身边,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但她决不溺爱他,该严 加管教时,还是严加管教。至于孩子的祖母,更是对他疼爱得过了头,把他看得比 天上的太阳和月亮还珍贵,决不允许任何人对他说半个不字。他仗着祖母的宠爱, 未免有点儿淘气,有时连母亲的话也敢不听。 他五岁时,有一次在家门口附近的路旁玩,看见邻家的一只高大、威猛的花公 鸡欺侮他家的母鸡们,跳到它们的背上,狠啄它们的头。他为自家的母鸡们抱不平, 就踢了花公鸡一脚。没想到没踢到花公鸡,倒把它惹毛了。它恶狠狠地追着他一阵 猛啄,啄着了他的裤子,倒也没有伤着他的皮肉,只是把他吓坏了。他上气不接下 气地跑回家,哭着向娘诉说大公鸡的可恶,恳请母亲将它抓来杀死。白玉冰连忙将 他搂在怀里,心肝儿肉肉地哄了一阵儿,可是对他要宰杀这只大公鸡的无理要求坚 决拒绝。 他心里很不解恨,避过母亲,指示一个男仆将这只不知死活敢于向人挑衅的大 公鸡悄悄抓住宰了。大公鸡的主人不知怎么晓得了这事,气昂昂地跑到蔡家贞家找 大人告状,满心指望得到相应的赔偿。不想家贞的奶奶听了事情的原委,顿时勃然 大怒,反而板起脸孔将来人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那遭瘟的大公鸡将我的乖宝贝 孙子吓得够呛,我没找你的事就不错了,你还有脸来告状,真是恶人先告状,无理 的充有理的!快走开吧!”说着,又命令仆人拿扫帚来扫大门。 白玉冰当着婆婆的面不好说什么,背了婆婆,就揪着儿子,将他强行拖到公鸡 的主人家门口,喝令他给人家赔礼道歉。他哭着,倔强着不肯。她狠狠掴了儿子一 巴掌,强按着他跪下给人家道歉,又照价赔偿了人家一笔钱。旁边许多观看的邻居 都啧啧称奇,他们都知道她以前在人家门首蛮横霸道的凶猛劲儿,心说:今天怎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白玉冰怎么这么认低伏小,低声下气地给人家赔礼?他们都 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打心眼里开始佩服她的明事理。 蔡家贞刚满六岁时,白玉冰就坚持让他进私塾。尽管他又哭又闹、打滚撒泼不 肯上学,但她硬是不为所动,强行押着他进学堂。在她和塾师的严厉管束下,蔡家 贞淘气的坏毛病慢慢改掉了。白玉冰刚感到一点欣慰,不承想婆婆突然一病不起, 瘫痪在床,老年痴呆,屎尿全屙在床上。佣人们都嫌脏嫌臭,远远躲开。白玉冰亲 自动手,服侍婆婆,将她打理得全身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她一直无怨无悔地侍候 婆婆整三年,直到她安详地仙逝。 白玉冰刚刚松口气儿,儿子的右胸脯突然长了一个大毒疮。她吓坏了,火烧火 燎地立马给儿子请遍了朱河镇的所有郎中,都没有治好他的病。她又请了许多外地 的所谓名医,也没有一点用,他胸上的毒疮依然如故,并且还有逐渐蔓延的迹象。 她又到处求神拜佛,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家里的银子就这样像流水一样大量淌出 去了,他仍像一株遭了霜冻的嫩苗,一天天地枯萎下去。看着儿子现在一身脓血, 脸色枯黄、枯瘦如柴的样儿,她心头泣血,像有一万条虫子在那里乱咬。然而,她 现在毫无办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整天只能绕着儿子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 后来,她无意中看见家里的一只母狗下了—窝小狗,几只小狗的身上都生了癞 疮,那母狗经常用舌头在生疮的小狗身上舔来舔去。说也奇怪,那小狗身上的癞疮 竟慢慢地好了。她大受启发,立即如法炮制,也用舌头在儿子的毒疮上舔来舔去, 又用口吮吸毒疮里的脓血,再吐掉。看见的人都被她的母爱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的 这种大爱终于感动了上苍,儿子身上的毒疮慢慢奇迹般地痊愈了,只留下了一个浅 浅的疤痕。 现在,白玉冰家已经败落了。她遣去所有仆人,家里只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好不恓惶!蔡家贞明白,自己只有发奋读书,一举成名,才有出头之日。因此,他 读书异常刻苦,常常苦读至深夜。白玉冰也不先睡,陪着儿子纺棉纱,挣几个辛苦 钱。有时,他读书累了,陪着娘闲唠一会儿。他看着娘劳作的身影,额上的皱纹和 眼角的鱼尾纹,眼中不由得蓄满热泪,辛酸地说:“娘,这么多年来,可苦了您了!” 她抬起头来,毫不在意地一笑:“只要我儿有出息,娘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他动情地说:“娘,您的节操真是堪比松柏长青,令人感佩之极!儿如果能考 中进士的话,一定上奏朝廷,让圣上给您敕建一座贞节牌坊。” 她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含笑说道:“我儿给娘增光添彩,娘心里好高兴。不过, 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要想金榜题名,还须从现在做起,快快读书吧。” 她一边纺线,一边听着他琅琅的读书声,心头感到无限温暖和甜蜜。突然,烛 火爆了一下,透过爆开的烛火,她仿佛看见儿子已经金榜题名,头上戴着花翎,身 穿鲜艳的红官袍,骑着高头大马,正朝家乡飞奔而来…… 白玉冰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儿子养大成人。 她的辛苦没有白费,蔡家贞在二十四岁时,终于考中了进士,成了人上之人。 他可是朱河整个蔡氏家族第一个进士,这下,蔡家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当报喜的 锣声传到蔡氏家族时,整个家族都沸腾了! 蔡家贞将母亲矢志守寡、苦心孤诣独自养子成人的贞烈上奏朝廷。朝廷认为可 为天下妇人的楷模,圣上钦赐“懿德流芳”的牌匾,又敕令监利县令为之建一座贞 节牌坊。这可是朱河镇自从建镇以来从未有过之盛事。当圣上钦赐的牌匾被官府敲 锣打鼓、热热闹闹送到朱河镇时,整个朱河镇万人空巷,人们都想亲睹这朱河镇的 第一大盛典。 人流一直跟着牌匾流到了白玉冰的家门前。白玉冰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身 素净的服装,头发溜光水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总拢在脑后,用一根银白的簪子 簪着,因为是寡妇,怕别人有微词,她脸上故意不化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朵 从淤泥中长出来的白莲花,又像是刚从《烈女传》中款款走出、仪态万方的刚烈贞 女。 监利知县朗声对白玉冰喊道:“蔡白氏,跪接圣上钦赐的牌匾。” 白玉冰马上跪下来,几个衙役将牌匾放在了她身边。监利知县满脸的高兴劲儿, 朗声对周围的人群讲话:“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本县奉圣旨给蔡门节妇蔡白玉冰授 匾,本县身有荣焉。这既是蔡门的荣耀,也是我们整个监利县的荣耀。本县切望蔡 白氏今后继往开来,以身作则,做天下妇人道德的表率。下面请蔡白氏为各位讲几 句。” 这是白玉冰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成就感, 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她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志得意满地对人群扫视了一遍, 一点也不怯场,口齿清晰地讲开了:“朱河镇的父老乡亲们,今天小女子蒙圣恩钦 赐牌匾,内心感动得热血如沸,愧无以报浩荡的皇恩,唯祝大清江山永固!吾皇万 岁、万岁、万万岁。”她说着赶忙朝北三跪九叩首,然后才站起来,继续说:“今 后,小妇人既要严于律己,做好妇德表率,还要督促各位妇人,大家一起来正天下 风俗!” 她愈来愈兴奋,感觉自己愈来愈高大,一双灵动的眼睛俯视着芸芸众生。她看 到了众人灼灼的目光仰视着她,就像仰视着圣洁的神祇一样,那目光里饱含艳羡! 她越发得意洋洋起来,浑身轻飘飘的,像要飞入云端里。突然,她在人群中看见了 姨表兄陈守礼,不由心头一震,继而又强烈地忐忑不安起来。他一脸坏笑,又冲她 做鬼脸,打手势。幸好他是在人堆里,众人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她连忙转过了头, 强压住泛上心头的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