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建设从北京回来后的第四天,又去神农架某个山庄参加工程招标会去了,时 间十天。说那里与世隔绝。如今一些人把工程招标搞得神神秘秘的,殊不知心中有 鬼的人早已做好了各种手脚,让你们这些工程制标人员、公证人员,往做好的笼子 里钻,你还真以为公开、公平、公正。这次张建设破例没带秘书去,引起许多人的 猜疑,是不是张局长有什么贵重物品被盗了,心情不愉快?是不是王秘书与盗窃案 子有什么关联?是不是王秘书在工作中有什么闪失?王一武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陷 入莫名其妙的痛苦之中。 没过几天,局长办公室被盗的消息不胫而走,听说那几天晚上盗贼一共盗了七 八家,还都是市长、局长办公室。除了市统计局局长报了案外,其他的都没有报案。 因统计局报了案,刑警队抓住了两个盗贼,可他们供认的没有交通局,看来进入张 局长办公室的是另一伙盗窃贼,他们算幸运,不然也将吃不了兜着走。就在张建设 去神农架开工程招标会的第二天下午,吕绍俭到综合治理委员会开了一个会,研究 机关治安保卫工作。综治委主任强调了加强机关治安保卫工作的八条措施,其中一 条就是要求各单位在重要位置安装监控摄像头,以防万一。 散会后,吕绍俭立即落实会议精神,他顺便去天猫旗舰店联系,把监控设备定 下来了。店老板安排了技师,随后带上设备上门安装。吕绍俭这种雷厉风行的精神 素来令王一武佩服。吕绍俭回来后找王一武,没找着,就给他打手机,手机关机。 他正恼火时王一武来了。吕绍俭声调不轻不重地说:“你终于来了,怎么手机关机 了?你这段时间是咋弄的,萎靡不振,打摆子了?”王一武胡乱解释一通,问: “主任有事吗?”吕绍俭说:“没事,找你个毬!”接着就说事,“最近,市直单 位接连发生几起领导办公室被盗事件,影响很坏,而当事人出于某种考虑,被窃后 大都会称未有金钱物品丢失,这就给破案带来很大困难。因此,市综治委建议在重 点办公地点安装监控摄像头,以防患于未然。” 王一武明白了吕绍俭找他的原因后,问:“你是要在张局长办公室安装摄像头 吗?”吕绍俭说:“没错,一会儿技师就到,你负责张罗。”王一武想了一下说: “主任,我觉得这事有所不妥,咋能让领导在监控下工作呢?假如有个人一天到晚 盯着你,你会是啥感觉?”吕绍俭打断他的话说:“这是上面安排的,非搞不可。 当然你说的也是个问题,不过要解决也不难,领导上班进入办公室时将机器关停, 下班离开时再开启,就是说监控只在八小时之外,或者说在局长不在办公室的时候。 还有,监控设备不连接终端,不具自动备份功能,这是完全可以保密的。”王一武 不再吱声,心想还是吕主任英明,自己多虑了。吕绍俭走的时候叮嘱王一武,张局 长出差回来立即将安装摄像头的事向他汇报。王一武说:“知道了。” 监控设备安装工作很顺利,装于门上方的小机器开始红灯闪烁。为调试音像效 果,技师让王一武面对镜头说几句话。王一武一时不知所措,技师对他指指老板台, 笑说:“经验证明,办公桌是窃贼的重点目标。王秘书你就坐过去,过过当局长的 瘾吧。”无形中王一武的某根神经被触动,心想仕途中人,有谁会不对前程有所期 许呢?权且当成一次圆梦预演吧,于是乎他就坐过去了。说起来王一武也算是个有 幽默细胞的人,况且此情此景又着实有些滑稽,瞬间灵光一现,遂拖着长腔说句: “同志们,大家安静,现在开会,我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问题是机关的安全保卫工作 ……”王一武的讲演惹得在场的人一齐笑起来了。看回放音像效果很好。技师又对 王一武交代了设备相关使用事项,让王一武记住了,若是忘了,就看看说明书或打 电话让他过来一下。这码事就算顺利结束了。 十天一晃就过去了,对别人来说很快,可对王一武来说很难熬。这次因为张局 长没带自己一起走,他心知肚明,知道张局长还在怀疑他偷看了密件,真是冤枉啊! 这些天他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又没处撒,度日如年。原来,每逢星期一,或张局长出 差回来,他总是在张局长进入办公室之前十分钟赶到,整理办公桌,打扫卫生,烧 好开水,做好一切准备。现在张局长回来,他得加倍努力,扭转张局长对自己的不 好印象。 今天,王一武得再提前十五分钟去办公室。他起床后亦与往常无二致,清肠, 洗漱,草草吃点东西,就提着包,骑上自行车出门了。就在王一武快到交通局的那 条三岔路口时,一个年轻人骑着辆摩托车,车上带着一位姑娘,从侧面冲了出来, 将王一武连人带车撞倒了。那个年轻人将他扶起,急切地问他摔着了没有。王一武 发现脚背擦破了皮,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那个年轻人很抱歉地对他说:“我送妹 妹去赶火车,慌了,撞上你了,实在对不起。”然后,掏出二百元钱来给他,让他 去医院处置一下。王一武是个不喜欢节外生枝的人,又走了几步见无大碍,不肯收 钱,就让那个年轻人走。那个年轻人是个情义中人,再三嘱咐花多少钱他认。还说 把妹妹送上火车就到医院找他,走时给他留下一张名片,说他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 叫唐义龙,有什么问题让他打电话。王一武忙催他送人,别误了火车。那个叫唐义 龙的年轻人要走了王一武的手机号码,急匆匆地走了。 一场小事故临时让王一武改变了计划。他给吕绍俭打了个电话,问张局长来没 来,吕绍俭说没有来。又问张局长上午有没有活动,吕绍俭说没有。他说那他就请 一会儿假,刚才骑自行车被摩托车撞了,到医院去看看。吕绍俭忙问伤得怎么样? 王一武说问题不大,擦伤了皮,处置一下就来上班,让他在张局长那里替他讲一下。 王一武处置完伤口回到办公室,张局长和吕主任都不在。问办公室的丁秘书,丁秘 书说张局长带吕主任出去了,没说到哪里去。王一武便到张局长办公室去了一下, 见局长办公室已整理得井井有条,他以为是丁秘书整理的便去感谢他。可丁秘书说 他去局长办公室时,已经打理过了。看来是张局长自己打理的,他忽地感到有些歉 意。王一武便在办公室看文件,主动帮着做些杂事。局长的秘书除了局长和办公室 主任能安排他做事,其他人一般不会安排他做事的,这是局长秘书的特权。这时王 一武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接听,是唐义龙打来的。唐义龙问:“小王,你在哪 个医院,我过来看你。”王一武说:“问题不大,已经处置好了,我已经回单位了, 你就别过来了。”唐义龙说:“那就对不起了。兄弟,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说一声,别客气。”王一武听了很感动,说:“好的,一定。” 王一武下午到机关仍未见到张局长,传达室刘老头说张局长自己开车出去了。 没用专职司机,并不意味着是公私分明,而是隐匿起自己的行踪。如同一部战争片 里鬼子官的台词: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作为秘书,王一武能感觉到,他给张 局长当秘书快两年了,张局长尽量不让自己介入他的私生活,这说明张局长并未把 他当成可完全依赖的“自己人”、“心腹”。 下午下班的时候,王一武在走廊碰见吕绍俭,点头过去了。忽然,吕绍俭回头 又把他喊住,问是否将安装摄像头的事向张局长汇报了。王一武顿时张口结舌,内 心虚慌。那天安装完,他曾告诫自己一定在张局长回来的第一时间向他报告,甚至 今早他心里还装着这件事,只因让车祸给搅和了,就把这档子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吕绍俭见他不答,一脸疑惑,又追问一句,王一武只得承认还没向局长报告,随后 补上缘由,就是上午车祸来迟了,一直没见到张局长。吕绍俭听了顿时失色,埋怨 道:“小王,你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这么要紧的一件事情你竟能给忘了?玩忽职 守啊!”王一武心里清楚吕绍俭批得对,便不吱声了。吕绍俭挥挥手说:“你还不 赶快去看看摄像头在什么状态,是不是还在录?”王一武不敢怠慢,连忙去取了张 局长办公室的备份钥匙,开门进去,他发现摄像头红灯闪闪仍处于工作状态。天哪, 这意味着不知情的张局长今天都被监控设备录了像。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局长怀疑 自己看了密件的事还没有结束,怎么又摊上这宗事了。王一武想到这些顿时吓得发 了毛,哆嗦着手上前去关机,因位置高,够不着,便搬过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把摄 像头给关了,下来时因脚失重还摔了一跤。而后,又像怕被人当小偷抓那般匆匆离 开现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仍惊魂未定,捶胸顿足懊恼着自己的疏忽大意。这个 疏忽是不可原谅的,说轻了是玩忽职守,说重了就是戏耍领导,问题严重,却已无 法挽回。现在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向张局长汇报?汇报肯定遭到严厉批评;不汇报没 准能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去,问题是一旦让张局长知道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会怀疑 他对他的忠诚。要知道领导对秘书的审视,忠诚总是第一位的。总而言之,这是件 让他左右为难的事情,他想到让吕绍俭帮着拿个主意,又怕再挨他的训斥,这才打 消这个念头。好在到明天见到张局长还有些时间,可以好好想想,看有无两全之策。 第二天上午上班前,王一武就把局长办公室打扫干净了,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 刚坐定手机响了,是张局长的。他快步奔过去。经昨晚一番缜密思考,王一武已打 定主意如实向张局长报告。他站在门外,大喘一口气,然后如平常那般用中指关节 在门上连敲三下,里面的张局长也如惯常回一声进来。他轻轻一推门见张局长端坐 在办公桌后。几天未见,张局长面目显得有些疲惫,神情倒与往常无异。王一武多 少有些心安,赔笑着问道:“局长,有事吗?” 张局长看了他一眼说:“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去斧头湖大桥建设工地去看看。 省路桥管理处要来对大桥进行第一次常规性检查,主要检查斧头湖大桥支座外观是 否完好,是否存在结构性开裂、变形、承压不均,是否存在危及桥梁安全的外在因 素等。不知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王一武点头称是,却没动,把眼光怯怯地投向张局长,他想把安装监控设备的 事告诉张局长,又不知是不是时候。张局长费解地看看他。王一武不敢怠慢,硬着 头皮将那桩倒霉的事向张局长报告了。 张局长开始没听明白,问:“你说什么?安……安了什么?” 王一武说:“安了摄像头。” 张局长问:“安在哪儿?” 王一武抬手指了指门的上方,张局长的眼光随着他的手抬上去。这当儿王一武 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搬椅子过去将运行中的摄像头关闭了。张局长狐疑地盯着他 看,似乎在心里揣摩这件事情的含义。王一武不等张局长说话就赶紧做检讨,说是 他疏忽大意,没及时向张局长汇报。张局长一言不发,王一武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述了一遍,重点强调这是综治委开会布置的,是吕主任安排的。张局长仍不语。 王一武等不来反应,心存侥幸,蹑手蹑脚向门外撤,却被张局长喊住,问:“小王, 什么时候安的?” 王一武想了想道:“您走后第三天安的。” 张局长问:“这些天一直开着的?” 王一武点了点头。 张局长仍不动声色,而熟知他性情的王一武却看出了他的恼怒,正想再做进一 步检讨,这时张局长对他挥了下手,意思是让他离开。 王一武唯命是从,走到门口又回头请示了一句:“张局长咱们几点出发?” 张局长冷着脸回答:“不去了。”王一武感到大难临头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 个摄像头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满腹幽怨地走出局长办公室。 王一武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廊上见吕绍俭迈着小快步迎面过来。 他猜到是张局长找他询问摄像头的事,当是自己的过错把吕绍俭主任也牵连进去了。 他歉意地叫了声“吕主任”,他理也不理,径直向张局长办公室那边走去。 王一武回到办公室,这时他的情绪跌到冰点,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局长 断然取消既定工作安排便是证明。更让他不安的是,自己的错在张局长眼里是怎样 的性质,就是张局长的愤怒是出于对他工作的不满,还是他的过失已经给张局长造 成了危害?他想昨天张局长在办公室不可能待多长时间,就算上午上班,他顶多待 了一个小时,如果说在这一天里张局长有不可告人的言行让摄像机录了下来,这种 可能性并不大。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也是人进人出的地方,但凡有头脑的人,谁 会在这种场合玩猫腻呢?比如自己,称得上不良行为的充其量是在电脑上玩玩游戏, 再就是给女朋友小杜通电话时打情骂俏,仅此而已。这么想也便有所心安理得了, 觉得张局长的怒气还是冲着自己的疏忽大意,只要找机会好好向张局长认个错就没 事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来人是吕绍俭。刚才吕绍俭在走廊上不理不睬,现 在御驾亲征连门也不敲,这一反常现象说明他是征讨而来。果然,吕绍俭进门便冲 他吼叫道:“王一武,你晓不晓得天让你捅了个大洞,嗯?”王一武唯唯诺诺,诚 惶诚恐。说起来办公室主任与领导秘书之间的关系是颇为微妙的,表面上秘书受主 任的管辖,实际上主任一般不管秘书的事,相反,由于秘书身份特殊,主任对秘书 倒多有仰仗,因此,在态度上对秘书很客气。今儿个吕绍俭实在反常,可见王一武 真的是捅了大娄子,而且连累了他。 王一武不敢吭声,他忍耐着等吕绍俭发完火,然后问:“吕主任,张局长真的 很生气吗?”吕绍俭抢白道:“摊着谁,谁不生气?”王一武心中泛起些委屈,嘟 囔句:“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哟,说到家我也没杀人放火。”吕绍俭恨恨地说: “没杀人放火,胜似杀人放火。到现在你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啊?”王一武怔了 一下,他不晓得吕绍俭为什么说出这等话来,便反驳说:“不就是张局长在摄像头 前面工作了一会儿吗?”吕绍俭说:“你这话说得太弱智了,你知不知道?一个人 在独处时完全是一种放松状态,不做假、不设防,想干啥就干啥,想给谁打电话就 打给谁,想咋讲就咋讲,这些隐私是不能暴露于人的,现在暴露了。还有,我问你 一句,你的私房钱放在哪里?”王一武说:“我没私房钱这概念。”吕绍俭说: “是呀,你才刚娶老婆,可要是时间久了,老婆把钱控制紧了,你也会攒私房钱, 那时你又会把私房钱放在哪儿?”王一武哑口无言,心里却清楚吕绍俭的意思。官 员受贿,普遍的事实是从他们的办公室里找出大量现金及存折、银行卡、房产证之 类。办公室成了小金库。而盗窃者所以盯上这里道理也正在此。想到这一层,王一 武感觉出事情确实不这么简单。他想尽管尚不能认定张局长在办公室里藏匿着现金 物品,也不能确定张局长在这半天的时间里,在摄像镜头前露出了什么样的马脚, 然而,张局长对这件事的耿耿于怀的确能说明一些问题。看来自己是无意识踏上地 雷了。他用认错的眼神望着吕绍俭,说:“吕主任,我知道错了,你说,这事该怎 样弥补才好呢?”吕绍俭看着王一武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终于认错 了,认错了就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事多动动脑筋。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来 给你擦屁股吧。”王一武赶紧说:“谢谢,衷心感谢!” 后来王一武知道吕绍俭是如何擦的屁股:他借口那台摄像设备质量存在问题, 从墙上拆卸下来,换上一台新的。而“废品”就丢弃在张局长办公室里。张局长倒 是看了一眼,说:“这台摄像设备没用了,就送给我那小孙子当玩具,行吗?”吕 绍俭赶紧说:“废物利用,好咧。我这就送到您家去。”张局长:“不用了,你放 到车上,我自己带回去就行了。”这也确实是好事。王一武听后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从内心佩服吕主任在处理这件事上的老到。即使张局长确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这样 处理也就消除了他心中的忧虑。王一武从内心感激吕主任,在自己危难时施以援助 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