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个是怕处有狼,怯处有鬼。 店主婆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有一天,店主婆领着香旦子到南局大酒店旁边的“泰和”绸布庄扯料子,刚走 到一个街巷转弯处,迎面来了几个骑马挎枪的兵。其中有个当官的,相貌英俊,威 风凛凛。他盯着香旦子不住眼地看,走过去老远,又拨转马头回来跟着看。姑娘腰 身柔柔,屁股圆圆,胸乳挺挺。他越看越爱,恨不得立刻搂到自己怀里。日哇奶奶, 小小西州城里咋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你们把她给我带回去,我要禀报师长,正式 娶她做太太!主子放个屁,奴才跑折腿。手下的兵们一齐翻身下马,二话不说,就 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香旦子的嘴堵上,扛起来放到马背上,风似的跑了。店主婆 坐在街上杀猪般地嚎,引来许多围观者。内中有人说,那个人是尕司令马仲英的亲 兄弟,名叫马仲杰,人称尕旅长。尕司令的队伍平日军纪严格,不准随便欺负老百 姓,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尕司令肯定会管的。你们赶紧到道台衙门36师师部 去告状,花些钱就能把人赎回来。店主婆一听,停止了哭嚎,颠着白薯脚就往家里 跑。两口儿马不停蹄地四处求告,花钱上下打点,天黑前总算把香旦子领回来了。 但为时已晚,姑娘的身子已被马仲杰给弄破了。据说为这事,国军新编36师师长马 仲英还打了亲兄弟几个耳光,又关了亲兄弟三天禁闭。 香旦子受了一场惊吓,大病数月,花容失色,憔悴得不成样子。店主两口儿好 言劝慰,精心照料,过了半年多时间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那年秋上,北乡的肖财东托人上门给自己的干头儿子提亲。店主两口儿听说肖 财东为人刻薄,那儿子模样也太差劲儿,干头干脑像个榆木棒槌,心里老大不情愿, 怎奈姑娘已不是囫囵身子,只得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相亲那天,香旦子一见那个相貌猥琐的乡下男人立时就倒了胃口,偷着哭了几 场,连上吊寻死的心都有过。但父母之命难违,到底还是嫁了过去。好在那个男人 虽然头上少肉,心眼子并不坏,知道心疼自己的老婆,也会打理日子,香旦子暗自 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 自从香旦子嫁了人,“客来顺”就日渐门前冷落车马稀,原先的车户们也不来 了,都说“客来顺”这不好那不好,纷纷跑到别的店里投宿。有些年轻车户心里不 平顺,从“客来顺”门前经过时,故意把鞭子甩得山响,嘴里哼着无字乱弹,气得 店主两口儿直翻白眼珠子。 两年后,店主两口儿相继谢世,香旦子和干头男人来到城里,继承了“客来顺” 的生意。 有香旦子支撑门面,“客来顺”又恢复了原来的兴旺气象。 车户们熟门熟路,把车赶进院子,先响响地喊一声:店家,开飞联连了木油? 这是张掖古甘州一带的口语,是问开水晾凉了没有? 香旦子总是笑盈盈地回答:大哥哟,开飞早就联得连连的了! 头些年,车户们在香旦子面前都装得比较规矩老实,因为那时候香旦子还是个 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谁也不敢跟她开过分的玩笑。现在,香旦子成了别人的婆娘, 嫁的又是个其貌不扬的干头汉,车户们心里的酸水汪得满满的,忍不住就朝上泛, 低俗粗野的话语中夹着浓浓的醋意:香旦子,你跟老肖一夜能弄几回? 香旦子,老肖那龟儿子咋还没给你怀上个娃? 香旦子,老肖那脑袋瓜就是让你给榨干的吧? 香旦子…… 香旦子听了也不生气,笑眉笑眼地说:张大哥,李二哥,快去井上打桶水,把 你们的嘴好好洗一洗,要不然明天回去和嫂子吃老虎(亲嘴),还以为你们舔了茅 坑里的石头咧! 车户中有个叫李二的,是个赌博成性的光棍,在大黄沟煤矿拉煤时,和一家大 车行的掌柜豪赌,赢了一挂大车三匹骡子,得意得不行,逢人就夸耀自己的本事如 何了得。 那年冬上,李二到“客来顺”住宿时,灌了大半碗烧酒,当着众人的面戏耍香 旦子:香旦子,你答应让我睡一回,我的大车骡子全归你! 香旦子顿时红了脸,低头思谋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问:李二哥,此话当真? 李二说:当真,当真,男子汉说话如拔牙,今天这么多老少爷们儿都可以做证, 咱李二走到哪都不耍赖! 那好!香旦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先去井边,把那个牲口吃水的石槽打满 了水,然后跳进去把身子洗上三遍。记清楚,一定要洗够三遍,少一遍都不行。等 你把身上的臊臭味都洗干净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到老娘的房里来! 干头汉站在香旦子的身后边,一个劲儿地拉扯老婆的衣角。他想制止这场庸俗 无聊的游戏,为老婆留一点儿面子。 香旦子头也不回,伸手在干头汉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鼻子里出着粗气, 转身回屋去了。 干头汉疼得龇牙咧嘴,再不敢吭气儿。 车户们见李二的玩笑开大了,纷纷劝他就此打住。 李二是谁?光棍一个,十足的泼皮无赖,岂能让一个婆娘占了上风?只见他大 踏步来到井边,把辘轳摇得飞转,很快就打满了一石槽水。接着,三下两下脱光衣 裤,爬到石槽里,赤条条地洗起澡来。 正是三九天的冷日子,寒风钻皮肉,井水透骨凉。接连换了三遍水,一遍比一 遍更凉。李二冻得浑身直筛糠,两排牙齿捉对儿打架,像一只霜掠了的紫皮茄子。 据说,倒霉的李二那天啥事也没干成,全身冰凉,咋都焐不热。最要命的是, 下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干着急没办法。 据说,就在那一天,光棍男人李二白白地输掉了一挂大车三匹骡子,在车户们 戏谑的目光注视下,像个瘟鸡似的离开了“客来顺”。 又据说,李二临走时,香旦子于心不忍,捋了一碗拉条面让人端给他吃。李二 吃着吃着,感觉身上有了热力,下边有了动静,一激动,把手中的饭碗扔在地上, 兴奋地大声喊:硬了,硬了!香旦子说:嫌硬了泡上些汤吃去! 李二气得直拍肚皮,边拍边骂:我的天大大老祖宗哎,叫你硬,你不硬,大车 骡子输了个净;叫你软,你不软,顶翻了手里的干面碗! 以上只是市井流传的笑话,不足为信。 但有一点却是真的:“客来顺”的女店主从此就有了一个很响亮的外号:“红 断街”。不知是指生意做得红火,还是另有别的含义?反正到1949年西州解放那会 儿人们还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