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赵老板领着一干人马来天苑了,有商界大亨,有地产大王,有金融巨头,还有 实业家,企业家……厚厚的一沓营业执照复印件交到我的手上,我按着计算器,一 千万,两千万,三千万……我的笑靥正在怒放,耳边响起了一阵铃声。我一睁眼, 竟是南柯一梦。太阳从窗外照进来,霞光灿烂。八点了,接了电话,是中苑社区的 侍主任。侍主任说,沉鱼,昨晚干吗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昨晚干吗去了?我也问自己。片刻失忆之后,记忆才苏醒。昨晚不是陪赵老板 喝酒了么?从中华大酒店回来,头痛欲裂,倒头便睡。睡得也不踏实,做了一夜的 招商梦。老板来了,老外来了,外资如春雨,绵绵不绝地流进了天苑,一幢幢高楼, 比小草长得还快,我们的小红花,百花齐放,开满了招商进度表。 我说早啊侍主任,昨晚陪客人喝酒了。侍主任说陪赵老板吧?我说你消息这么 灵通?侍主任说那当然,干社区主任的,消息当然要灵通。扯了几句闲话,侍主任 才说,沉鱼啊,这个赵老板呢,其实我们都认识。他既然和你们合作,我们就不去 争取了,不能搞内讧嘛。赵老板认识很多浙江福建的老板,以后招来商了,你多少 也匀点给我们,相互照顾一下吧。我含含糊糊地说,嗯,以后再说吧。 挂了电话,心里沉甸甸的。招商如战场,已然腾起了硝烟。雾茫茫的一片,什 么也看不清。这个战场上,外商不是敌人,敌人是我们的社区姐妹们,为了争夺客 户而出招过招。正遐想着,手机又响了,是朴素。朴素也问昨晚干吗去了,电话没 人接听。我说,你还知道为老婆担心哪?让你帮着招商,你推三阻四,你老婆只好 自己冲锋陷阵,陪吃陪喝,快成三陪了。朴素生气,就骂区政府,骂街道办,骂招 商。我听得烦,我说,你有事么?朴素说,有,招商的事!一听有戏,我噌地从床 上坐起来,问,有眉目了?朴素说认识一个浙江老板,在深圳观澜办了个印刷厂, 还是个商会会长,他老婆是我们天苑人。我一激动,对着话筒就叭叽一口,说太好 了,老公,我爱你!朴素淡淡地说,只是认识,还没和人家细谈呢。我指点老公, 先和对方约一下,请人家吃顿饭,然后再提招商。只要招到商,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招商成功了,街道办有奖励。 说完了正事,朴素要挂电话。我说慢着,我还是亲自跑一趟深圳,和浙江老板 细谈,介绍我们天苑的招商政策。你出去久了,对天苑太陌生了。我想借这个机会, 去深圳打开招商的局面。朴素说拉倒吧,全国那么多好地方,人家偏选你天苑?别 来回折腾了,又花时间,又花冤枉钱。老板要是有投资意向,自己去好了,反正老 板娘是天苑人,不担心找不着。我说不行,我一定要去,拉也要把老板拉到天苑来! 朴素说,深圳的气候你适应不了,不是暴晒就是暴雨。我说,事必躬亲,我下周就 去。说完就把电话撂了,我就这么个拧脾气,朴素越阻止,我就越要去。干净利索, 不拖泥带水,这是本人一贯的工作作风。张书记都说我有阳刚之气,巾帼不让须眉。 权衡了一下,我决定先去深圳,上海缓一步。舍近求远,到底还是因为老公在 深圳。夏翔南那个人,我不敢轻易接近。还有,深圳那个老板娘是我们天苑人,老 乡见老乡,不帮也得帮。何况都是女人,沟通也容易。 周一上班,四朵金花开了个会。我说我要去深圳招商,谁和我一起去?羞花低 着头。闭月和落雁都嚷着要去,落雁说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南方呢,好想去花花世 界潇洒走一回。闭月嘻嘻地笑,说别太潇洒哦,去了就回不来了。落雁说,人家老 板都喜欢十八九的,像羞花那样的。闭月说,你也很有魅力呀,成熟,性感,大方, 到深圳一露脸,老板们的眼球立马被你牵着走,乖乖来天苑投资了。落雁听得开心, 又在闭月胸部偷袭了一把,说你这儿像羊角一样翘着,才摘老板眼球呢。闭月像打 虫子一样,飞速打掉了落雁的手。 闹了一阵,我说别闹了,说正经的,这不是旅游,是招商,任重而道远。落雁 你不能去,社区这摊事全交给你了。最近社区治安不太好,两辆摩托车被盗了,你 要留点神,跟着社区民警和治安队员去巡逻。闭月你也不能去,有人反映柘城路上 住了个大肚婆,你去查一下有无出生证,我们社区千万不能出现超生游击队。再说 下个月初要检查计划生育,你将台账整理好,全输到电脑里。我们的台账必须是全 区第一,这是我们的红色传统,不容抹黑!闭月伸了伸舌头,落雁也瘪了嘴。羞花, 你和我去深圳。羞花应了一声,不动声色。落雁和闭月嘀咕,说我偏心,好色,又 嘻嘻哈哈说我是熬不住,想老公了。笑骂我是慰安妇,去前线慰问老公了。 说走就走。周二准备,周三出发。中午,我和羞花登上了南行列车。本想买卧 铺,票价五百多,没舍得,改了硬座。去深圳的人特多,车厢内拥挤不堪,人行道 上横倒竖歪地挤着人,寸步难行。快餐车还不时从人行道辗过。我和羞花自备干粮, 煎饼裹小鱼虾皮。平素我最不爱吃这玩艺,咬嚼起来忒累。现在品出味了,我和羞 花像大鲸鱼,吞下了无数的小鱼小虾,一口一口将它们咬碎,咽得喉咙冒烟。 进入广东境内,天气骤然变热,脱掉外套,汗仍一个劲地往下淌。我晕车,临 窗而坐,羞花坐在我外面。羞花外面坐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老是把黑乎乎的身 体往羞花身上靠。羞花皱起眉头,厌恶地捂住鼻子。 到了深圳,已是晚上八点,一片灯光的海洋,眼花缭乱。朴素来车站接我们, 我说朴素你咋这么瘦?朴素说你以为花花世界很潇洒啊?深圳是有钱人的天堂,没 钱人的地狱。我说,知道你辛苦,这不组团慰问你来了? 朴素带着我们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小旅馆,要了两个带空调的单间,一间八十。 旅馆简陋,一张铺,一条大毛巾,一台电视机。羞花住一间,我和朴素住一间。我 和朴素洗了脚冲了凉,躺在床上聊天。 该聊的都聊了,我有了困意。朴素还在说,似乎我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听 他侃个够!我把手放在朴素的肚皮上。我想朴素明白我的意思。朴素没有反应,仍 东扯西拉地聊着,说日本人如何歧视大陆员工,说日本老板多么小气,说日资管理 多么严格。我转过脸去,闭上眼睛。朴素才懒洋洋地把手伸进我的胸罩里,懒洋洋 地搓弄着。我闭着眼,有潮水在心底扩散。朴素快速推进,我的潮水还没扩散开呢, 他已一个波浪打来,迅速地滑入了谷底。 第二天去观澜。天气很热,阳光很毒。公交车的空调气若游丝。观澜并不远, 公路像得了重感冒,总是堵塞。公交车如甲壳虫,匍匐爬行了一个小时才到观澜。 到了印刷厂,我打量了一下,印刷厂不大,好像就一幢楼。朴素说,这是办公 总部,南面立交桥那里,还有两个分厂。朴素引着我们见到老板夫妇时,我们受到 了意想不到的欢迎。特别是老板娘,姓蔡,见到我们像见到了亲人,换了一口地道 的天苑话,分外热情。蔡总不过二十七八,貌若天仙,长得无可挑剔,言词举止间 流露出成熟与沉稳。老板姓李,典型的浙江地产,个子不高,偏瘦,头发光光的, 约摸五十来岁,精神焕发,满面红光。李总看看我,又盯着羞花看了一会儿,笑着 说,天苑果然是美人窝,今天又见到了两位美女,幸会幸会。我是天苑的女婿,半 个天苑人了,投资天苑,是理所当然。不但我要去投资,我还要动员我的老板朋友 们去投资。我和羞花听了,自是高兴无比。蔡总补充道,前段时间我们还带人去天 苑考察过呢。我说天苑正在大开发,投资环境不错,你们都是金凤凰,要是能落户 我们天苑,特别是落户我们西苑这根枯枝上,我们可就枯枝发新芽了。蔡总笑,说 沉鱼不愧是社区主任,一张嘴能说会道。 晚上,我坚持在观澜的大酒店宴请李总夫妇。 这次我喝得清醒,没吐酒出丑。我不失时机地介绍天苑。都是天苑人,话说得 也坦率。我说天苑的投资环境未必最好,但我们的服务一定会做到最好,企业所有 的开办手续都包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尽力打通各方面的环节,我们搭台,你们唱戏。 羞花接着说,我们主任可能干了,关系也广,天天风风火火,每个月都在电视上露 露脸。在我们天苑,她算是小名人呢。 羞花说得恰到好处。不是我想显摆自己,关键是对招商起到作用,让李总夫妇 对我以及招商产生兴趣。李总似乎对我的兴趣不大,总在看羞花。我注意到,灯光 下的羞花皮肤白皙,像刚剥开的熟鸡蛋,嫩滑圆润,吹弹即破,黑色的眸子像夜明 珠,闪着迷人的光泽。蔡总看了她老公一眼,然后说,羞花真靓。羞花脸上有了红 晕,越发桃花般地迷人。 朴素不苟言笑,木然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手机一响,朴素就跑出去接电 话。回来了,朴素不好意思,说厂里的事太多。 这一餐花了八百,吃得并不阔气,感觉没吃饱。 到了旅馆,我先冲了凉,朴素再去冲。朴素手机放在枕头下,我拿出来翻看。 同是一个号码,打了七八遍,还有一条朴素没来得及删的信息:别回来了,陪你老 婆去吧。我的血脉贲张,方才还酷热难当的身体,顿时掉进了雪窟。我拼命抑制住, 告诫自己,千里迢迢而来,是为招商,不是为儿女情长,千万别误了招商大事! 我还没拿定主意,朴素出来了。朴素没看我的脸色,倚在床头开始换频道。我 一把抢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朴素惊讶地望着我,愣神半天, 不知所以然。 我对自己说,镇定,冷静,沉着。不能让这种倒胃口的事搅了招商大事。我起 身进了冲凉房,把泪水冲干净了。回到床上,朴素很主动,伸手揽我的腰,我挪开 了他的手。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和羞花每天都往观澜跑。都是蔡总在厂里忙,说李总跑业 务去了。我说蔡总,帮我吹吹枕边风嘛。蔡总说放心,让他拉几个老板,肯定没问 题。我也早有这个意向,只是没选好项目。 周五早上,我起来洗漱,准备再去观澜。手机响了。落雁在电话里说,忙死了 忙死了,劳动平台要一份详尽的总结材料报市劳动局,计划生育大检查定在下月中 旬,还有宇苑区下月初要来参观小额贷款事项……末了,落雁说,你快回来吧,我 和闭月招架不住了。 这些事,落雁和闭月确实招架不了,别看落雁嘴巴像刀子,却上不了台面。每 年社区都搞竞争上岗,其实是走形式,每个主任副主任都要在台上述职。落雁一到 台上就紧张,说我个子有点高吧、我普通话讲不好呢,我相信我能干好这个主任。 说得不着边际,然后嘴巴哆嗦,手脚也不听使唤。 落雁的电话,让我突然有了回家的念头,一刻都不想停留,可招商的事还没影 呢。我到了观澜,正好李总在,我请他抓紧落实一次和老板们见面的机会。李总说, 老板们的时间是由钞票决定的,他们不会放弃业务来和你谈投资。李总建议我先回 去,让羞花留下来,继续洽谈招商的事。李总笑眯眯地说,羞花可以吃住在我的厂 里,我们浙江商会每个月初都要开会,到时一并把你们的事提出来。何况我老婆对 家乡特别关心,一心想回天苑投资呢。 把羞花留在深圳?我从没想过,这怎么可以呢?李总说,有什么不可以的?你 们都走了,我们和谁谈啊?我说,非得留下来吗?李总说,留下来,成功率会更高, 你自己决定吧。我电话里请示张书记,张书记毫不迟疑,说当然可以,但要将羞花 的生活安排好。我又搂着蔡总的肩,笑着说,我把羞花交给你了。又叮嘱羞花,一 定要咬住蔡总,她是我们成功招商的希望所在。还有,你把天苑招商指南和招商政 策好好学学,及时解答老板们的提问。羞花怯怯地说,主任,我很怕。我说别怕, 服从工作需要吧,再说,吃住在蔡总的厂里,你怕什么?我又关照羞花千万要注意 安全,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社区会给她补贴。 我说朴素,给我弄张卧铺吧,明天你就解放了。朴素装模作样地说,来一趟不 容易,就多玩几天吧。我说,不了,不打扰你了。朴素来搂我,我推开他的手,我 说明天要坐火车呢。朴素不再坚持,不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