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第一个发现小市场的小贩子。过不几天,又来了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子,他 就是大胡子。不过,他卖的是高档水果,虽然是在手推车上放块长方形的木板,但 摆的却是美国的猕猴桃,越南的火龙果,马来西亚的榴莲,日本的红富士和饭盒大 小方形的小西瓜,还有广西的荔枝……这些水果都只是在大商场里才有的货,而大 胡子却把它们摆在了马路牙子上来卖,可见这人的思维与众不同。 大胡子为人随和,很快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他的装扮很有个性, 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上身穿着纽襻系扣的老式便服。面容清瘦红润,一双凤 眼明亮有神,留着三绺秀美的胡须,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韵味。在我们熟悉后,他 毫不忌讳地告诉我,他是个劳改释放人员。因为帮别人打仗造成被害人重伤,正赶 上严打,被判了七年徒刑,四年前释放的,今年四十岁。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蹲过监 狱,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曾经是个犯人。 他说,从监狱出来,他也想破镜重圆,但听说他进了监狱不久,媳妇又找了一 个男人,而且过得还挺好,就没去找麻烦。经别人介绍自己也处了一个,这个女人 不但长相漂亮,性格也温柔,很是可心。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人家老爷们儿就 回来了,也刚刚刑满释放。于是,他只好离开了那个女人。 他还告诉我,他从小就热爱书法,在监狱,为了更好地改造犯人,举办了各种 技能培训班,他理所当然地参加了书法培训班。一个犯了罪的书法大师,看他很有 造诣,特意对他重点指导,使他的书法水平得到很大提高,在全省犯人书法大赛中 曾经获得第一名。我看过他写的字,相当不错,布局完美,疏密有度。浑然天成, 字里行间还透着一股磅礴的气势。联想起他卖水果的与众不同,我想,肯定又是一 个被埋没了的人才。 他从不去正规市场,上完货就来这里,一蹲就是一天。 后来又有许多小贩子发现了这个风水宝地,人一多地号就紧张起来,谁要是来 晚了,就没有好地号。因为我和大胡子处得好,他就天天给我占地号,所以不管我 来得多晚,我都有一个好地号。 自王老三走后,在早市他的地号很多人都惦记上了,因为他的地号大,一个顶 三个,长有六米,又背靠一面建筑工地的大墙,一旦长途贩运大宗货,堆放起来很 方便。有一个姓耿的小伙子托了好多关系,才从市场管理处把这个地号买到手。前 天小耿说去黑龙江的讷河拉土豆,现在还没回来呢。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我往早市里推苹果,发现在王老三原来的地号上堆了老 大一堆货,上面苫着一大片塑料膜的大苫布,不知里面是什么。 当我推车走到跟前时,没想到王老三从苫布里钻了出来,还是西服领带,干净 整齐,精神十足。王老三看见是我,说,没想到吧?我王老三又回来了,这回拉的 也是苹果。 我很担心,王老三把人家的地号占了,这不是贝青等着打仗吗? 王老三没理会我的表情,继续跟我说,我和葛玲走了大半个辽宁省,也没有找 到适合我干的工作。我俩合计,给谁打工也不容易,还是自己干点小买卖吧。我看 你卖苹果卖得挺好,也去大连拉了三万斤苹果。 这时葛玲也从苫布里钻出来,虽然刚刚醒来,有些慵懒,但看上去还是那么顺 眼、漂亮。和我打过招呼后,王老三掀开苫布,让我看苹果。苹果品种也是国光, 稻草编织的大草袋子包装,每包八十斤。王老三说收购价很便宜,每斤才七角。他 满怀信心地对我说,这回高低要把卖豆角子的亏损捞回来。我听了,心中好笑,就 你这样的苹果,在清海上货才六角,而你在产地收购就多花一角,再加上运费,成 本可就大了。这把你又是赔定了,但我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辆大挂车开进早市,原来是小耿拉土豆回来了。小耿发 现他的神圣领土被人侵占,一下子就火了,谁他妈的把货堆到我的地号上了?赶快 挪走! 王老三根本就没把小耿放在眼里,眼睛一瞪,说,你的地号?真是笑话。我交 了半年的钱,还没到期呢。你他妈再妈妈的,别说我他妈的把你打残废了。 小耿瞅瞅眼前这位像干部又不是干部,像大款又不是大款,衣冠楚楚派头十足 的人,马上就有些怯阵,说,我不跟你争,我找管事的去。 不多一会儿,一个叫小熊的市场管理人员跟着小耿来到现场。小熊是王老三走 后才从别处调到这个市场的,他不认识王老三。小熊说,谁有买地号的收据,这个 地号就归谁。你有收据吗?人家小耿有收据,你没收据就赶快给人倒地方!小耿的 出租屋就在附近,就赶紧一溜小跑把收据取回来交到小熊手里,小熊又交给王老三, 让他看。王老三不但没接那张收据,反而张口大骂,我看你妈啦个×的收据,要收 据我也有,你去把你们鲍处长找来,我的收据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