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亮了,太阳依旧金灿灿地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朝霞把沙海染成了金黄色。 他们二人终于走出深沙沟,又往西北方向走了一天,一条自西而东的小路横在 面前,路旁长着稀稀拉拉的骆驼刺和芨芨草。看见这些有生命的草木,仿佛看到了 生的希望。他们停下来休息,心里还“嗵嗵嗵”跳个不停。他们手上沾有那四名驼 工的血,却舍不得用水洗手,在沙地上蹭了几下手,从马背上羊毛线褡子里取出三 个大饼,分给每匹马一个大饼,他们每人吃了半块大饼。又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铜盆, 将一个羊皮袋子里的水倒在铜盆里,让两匹马饮了水。他们俩人只喝了几口水,继 续赶路。 中午时分,沙漠里又热了起来,人和马都累了一身汗,两个人嗓子干得要冒烟, 怕去石板井的路上再遭遇什么不测,还舍不得喝一口水。两匹马也渴极了,陈继祖 的坐骑时不时地转过头,嗅它背上盛水的羊皮袋子。 傍晚,沙漠里刮起了冷飕飕的西风。他们走得离石板井只几百步远了,冷风里 有股血腥味儿。越往前走,血腥味儿渐浓。两匹马头上朝前竖起一对精致的小耳朵, 嘴里发出“吐儿吐儿”的发威声。他们俩伸手拍了拍各自坐骑的头,两匹马很懂事 地不吱声了。 再走过一片人余高的芨芨草丛,看见石板井跟前躺着一匹马,一匹骆驼,两个 人的尸体。 马和驼背上的东西全被抢了。石板井处在东西南北四条小路的十字路口,从留 在沙地上的马蹄、驼掌印判断,劫匪的马蹄印由北而来,在石板井抢劫了驼队朝南 逃窜了,驼掌印向南面的小路而去。 刘茂源看见一具尸体的脚跟他的脚差不多大,想脱下尸体左脚上的一只鞋,又 看见死马跟前沙地上有一双用细麻绳捆住的丁宛子鞋。那种丁宛子鞋千层底,鞋帮 缝一层老牛皮,鞋底钉了一层从俄罗斯进口的橡胶皮,专供骆驼客们长途跋涉穿的。 他走过去拿起那捆鞋,鞋挺沉,沾满血迹和沙土。他拆开细麻绳,从鞋窠儿里掉落 一个白石头,砸在他的脚面上,脚面被砸疼了。他好奇地捡起白石头,竟然是个独 角、全身有鱼鳞状花纹、手感柔软、水光熠熠的新疆和田玉玉麒麟。再看另一只鞋, 鞋窠儿里也放有一只同样大小的玉麒麟。捡到这两个宝物,令失去两练子骆驼和两 名驼工的他,心里有所宽慰。 险境不可久留。石板井因井口是用青石板砌出来的,故得此名。他们把剩下的 那一羊皮袋子里水喝掉,陈继祖用马缰绳把刘茂源吊下井底,先吊出几羊皮袋子水, 让两匹马饮足水,又吊出两羊皮袋子水,绑在马背上,匆忙赶路。 “从那四个人和牲口的尸体判断,土匪抢劫这个驼队不到一天时间,咱们两个 人拉开一定距离走吧?万一再碰上劫匪,能跑掉一个是一个。”刘茂源还惊魂未定 地哆嗦着嘴唇说。 “最好的办法是咱们夜里赶路,白天躲在沙沟槽里休息。最好夜里能刮风,风 把咱们留在沙地上的脚印埋掉。” 他们离开石板井三四百步,从一片芨芨草丛里突然站起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吓 了他们一大跳。两个女人齐刷刷跪倒在他们面前,泣泪涟涟地说:“二位好心人救 救我们母女俩,救救我们母女俩吧?” 陈继祖朝四周围看了一眼,问女人:“你们是干啥的?咋在这里?从哪里来? 去哪里?有话站起来说。” 女人抹了把泪说:“我家在包头城里。十年前我丈夫从新疆奇台拉骆驼去包头 城里,认识了我,我跟他去了奇台,生下两个女儿。前年我带女儿回老家看望父母 亲,在老家蹲了两年。今年秋天丈夫同一个朋友拉骆驼来包头接我和女儿,小女儿 留在父母亲身边,我光带大女儿跟随驼队走到昨天天黑,在石板井补充水的时候, 来了一帮土匪,打死了我丈夫和他的朋友。我带女儿趁乱躲进了芨芨草丛里,打算 等土匪走远了,埋了丈夫和他朋友的尸体,再逃命。可是,等了一天一夜都不敢走 近他们的尸体。你们两个好心人行行好,帮我们埋了我丈夫和他朋友的尸体,带我 们母女俩逃命吧?” 陈继祖从马背上取下来一个大饼递给女人:“咱们不是坏人,你们母女俩要跟 咱们走,万一路上碰见劫匪,可要听我们的话。” 刘茂源嘀咕了一句:“唉,咱们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又拖上了 两个累赘。”女人噗通一声跪在沙地上:“二位大人,我们母女俩路上尽量不给你 们添累,只是请你们帮我们带个路。二位大人能把我们母女俩带到新疆,今生今世 我母女俩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 陈继祖从沙地上扶起母女俩:“你们赶紧起来吧,咱们不会把你们母女俩丢在 荒漠里的。我这个哥哥是嘴硬尻子软,心眼儿不坏,你别在乎他的话。” 他们二人走近石板井,用手在沙地上刨了个浅坑,掩埋了女人丈夫和另一个骆 驼客的尸体,带她们母女俩上路了。 他们离开石板井二里远,沙漠里刮起了大西风,风沙如流动的水,很快湮没了 他们留在沙地上的脚印。陈继祖对唉声叹气的老朋友耳语:“人多做善事,连老天 爷都肯帮咱们的忙。这阵大西风来得多及时呀。” 他们昼伏夜出,躲躲藏藏,又走了两天两夜,才到马鬃山脚下那眼水泉边。那 四顶蒙古包不在了。走近马鬃山,似乎有了几分安全感,停下来喝水、啃大饼。那 母女俩的腿脚已经走瘸了,到了水泉边还不肯洗掉脸上的黑灰。女人脸上虽抹了黑 灰,仔细看去,瓜子脸上的眉眼、鼻子、嘴巴都长得挺周正,高挑身材,不到三十 岁。难怪她能迷住上万里远的新疆奇台小伙子。那个小女娃娃十来岁模样,脸蛋、 眉眼跟女人一个模胚里脱出来似的。 女人带女儿去沙梁子背后解溲的时候,平日喜欢古玩的刘茂源,从怀里掏出那 对玉麒麟,仔细端详着说:“这两个玉麒麟,说不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咱们这回 遇上劫匪,说不定因祸得福。你拖累上这两个女人,回去可够累赘的。” “老哥此言差也,几时几,人都是活宝,你手里的东西再值钱,是死宝。”两 个老朋友在一起抬杠。 刘茂源一脸不屑地说:“这个女人模样长得周正,又年轻,回去弟媳妇见了她, 非打破醋罐子不可。” “身正不怕影子歪。打破了旧醋罐子,再买新的。” 上了路,陈继祖让女人母女俩骑在他的马背上。刘茂源脚上磨起几个血泡,见 老朋友把马让给女人母女俩骑,他也不好意思骑在自己的马背上了,一瘸一拐地牵 着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