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聘用的过程简单得几乎没有过程。那个杨刚挺拔得像个军人,只是声音有点白 里透粉。在他的办公室见了面,握握手,没有什么寒暄就拿出一份已经打印好的聘 用合同让我签字,那架势好像怕我不签约就会溜走一样。在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坐 在那张堪称巨大的老板台前时,我这个用惯了小三匣桌的人,被这气派震慑了一下, 可在签字的那一刻,我有了我是人才、他们是求之不得的感觉。在我三十多年的破 案生涯中,常常有这种感觉,已经习以为常了,可在退了休以后,这感觉却亲切得 陌生。签约就像录警,入了行就得干活。保安员培训、排查不安全因素、制定勤务 模式……忙得不可开交,总算在购物广场开业之前,把这些乱糟糟的事都梳理得有 条有款的。从卫生间出来,我还是迈着非常警察的脚步把开业庆典的广场踩在脚下。 一排排飞扬的旗帜在驱赶着多姿的云彩;一排排庄重典雅的旗袍被一条条刺眼的白 腿劈成前后两撇;锣鼓喧天,音乐震地,两下合起来天崩地裂一般。 今天我有一项任务,就是按预先的程序,由我带领保安队伍给一个重量级的人 物敬礼。这不过是个讲排场的活,举举手的事,但也不能怠慢,毕竟这是一个露脸 的活,给董事长、老总增了光,我的脸上也自然有光。说起这个董事长和总经理其 实是一个人,好像还是一个小娘子,姓冷,挺怪个姓,听着就不得劲。这几天虽然 忙得不可开交,可还是刮进耳朵些风言风语。小娘子,就是冷总,还很小的时候妈 妈就跑了,是爸爸把她拉扯大的。后来爸爸为了给女儿报仇犯下杀人罪,法院没有 判他死刑,但他再也无法抚养女儿了。当时的冷总才十岁,有一个好心人资助她上 学,但她没有上几年学就孤身一人跑到南方当了夜总会的小姐。前些年嫁给了一个 靠走私起家的大老板,身家几个亿,她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婆,这才衣锦还乡, 为报效养育了她的家乡人民投资办企业。有个老领导,外号老东西,听到这些消息 给我打电话,还是在位时的劲头,长腔拉得比屎都长,说什么这家企业的背景比较 复杂,我如果去工作对公安机关的形象不好,对我个人在政治上也不好,就算是退 休了,也要多向前看,不能光向钱看。亏他能说得出口,那年要不是他黑了心向钱 看,我也早当上刑警队的副队长了,现在我退休了,向钱看也是适应市场经济的规 律,关你个屁事……我正胡思乱想,广场上突然静下来,这是开业庆典开始了。鸣 放礼炮,嘉宾致辞,领导剪彩,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就在庆典接近尾声时, 主持人宣布,今天有一位重要的嘉宾也来参加庆典,请他闪亮登场,检阅公司的保 安队伍。熟悉但不知名的进行曲响起,一个身体健壮的老人向保安队伍走来,在太 阳强光的照耀下,我的眼睛花了,看不清这人的眉眼,只看出是个黑脸膛。他在我 的面前站住,我又添了些力量挺胸收腹,两腿绷紧,头正颈直,目视前方。敬礼! 随着我一声口令,队列齐刷刷地给这个黑脸膛敬礼。我站在排头,五指并拢,右臂 迅速抬起到位,精神饱满地注视受礼人。 这时,一片云彩如期而至,遮住了满天炙热,带来了一丝凉爽。没了强光,黑 脸膛也渐渐在我的老花眼里清晰起来。就在我注视他的刹那间,整个广场突然侧歪 了一下,差点没把我给晃倒在地上。天啊,这个黑脸膛竟然是柱子,杀人犯冷铁柱。 他怎么会在这儿冒出来,怎么会是检阅保安队伍的重量级嘉宾?这是怎么回事?怎 么回事这是?啊?我被看不见的重拳击中了,大脑缺氧,蒙了。柱子显然也蒙了,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蒙在了一起。直到小白脸用粉色的声音说,冷董事长来看望大家 了,我才被这盆冷水泼醒。小娘子不能不算美女,可她眯起的双眼遮不住坟地里的 鬼火,两个极度扩张的乳房肯定是用霸气吹起来的。大热的天,小娘子冷冷的气势 让我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冷梅吗?难道她就是董事长?难道她就是总经理?我在 这一刻不但想起了她,也想起了她身后的那棵老榆树。啊呀呀,这不是当年长在冷 家屯西头的那棵老榆树吗?我怎么能忘了这家馨购物广场就是把冷家屯征地拆迁后 建起来的呢?我怎么能忘了当年就是在这棵老榆树下亲手抓获的柱子冷铁柱呢?不 怪把我从公安局打发了,我真的是老了。记忆从天上飞来,刺中了我的手腕,疼钻 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