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天前,顺治带来冒辟疆患病离开人世的消息。董小宛听了悲痛欲绝,每日不 思饮食,天天以泪洗面。最近连续数日凄风苦雨,更加剧了她对冒公子的思念。她 取出纸笔濡毫绘画。顺治悄悄进来,很有兴味地在一旁观看。 董小宛画的是一幅写意人物,画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身着前明服装,头 戴方巾,手握一柄折扇,站在山巅之上眺望远处。用笔简洁明快,人物栩栩如生。 顺治看了连声赞叹。董小宛跪下行礼,说:“奴婢拙笔涂鸦,污了圣目,皇上 恕罪。” 顺治说:“董姑娘通音律精绘画,才情雅,但不知画中这俊逸潇洒的美男子是 何人?” “回皇上,画的是奴婢亡夫冒辟疆。”董小宛答道。 顺治安慰她:“冒公子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保重,振作起来。” “谢谢皇上关怀。”话一出口,董小宛已泪如雨下。 顺治叹了口气,说:“朕真羡慕冒公子,修到你这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后宫各位娘娘谁不比奴婢强?皇上过奖了。”董小宛说。 “董小宛,你人虽在后宫,其实你对后宫并不了解,你以为朕左右佳人如云, 生活一定幸福美满,实际上并非如此,朕希望过平平常常的百姓生活,夫妻互相敬 重,恩恩爱爱。六宫后妃个个争朕、盼朕,希望朕临幸,目的是想生个皇子以提高 自己位分,其实她们并不爱朕。” 董小宛连忙说:“都是奴婢不好,惹您生气了,皇上恕罪。陛下乃天子,承天 之命主宰天下,应以祖宗大业社稷江山为重,千万不要为感情琐事伤心劳神。” “提起朝前之事,更是叫人生气。多尔衮辅政几年,欺朕年幼,独断朝纲,朕 名为一国之君,却从没让朕过问朝政,也无人向朕奏闻,朕只是多尔衮手中的摆设 而已。” “皇上,这些事,您跟太后娘娘讲了没有?她是您额娘,求她帮帮您。” “朕跟额娘说了,可她一点也不体谅朕的苦衷,反过来叫朕下诏告天下臣民, 尊多尔衮为皇父,额娘要和他大婚合居。朕知道汉人跟我们满人不一样,认为这有 悖伦理,这事传出去要叫人笑话。唉,朕整天两头受气,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当头, 多尔衮想当就让他去,朕皈依佛门当和尚去,六根清静,省得多少烦恼。” 多年来,顺治为了维护天子的威严,心里有了话不能对别人说,然而他又是多 么想找人说,多么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和支持,他苦苦寻觅,妃嫔那里不行,额娘 那里还是不行,偌大一个后宫能说说知心话的都没有,他的心灵忍受着痛苦和煎熬。 董小宛的出现,像荒凉沙漠上见清泉,孤寂原野里闻鸟语,他深藏于心的烈焰终于 冲破地壳涌了出来。 听了顺治的肺腑之言,董小宛十分震撼,万没想到九五之尊的皇上心里也有痛 苦烦恼,更没有想到皇上对她如此坦率,这是对她的最大信任。她像一个老友似的 同情又有鼓励地对顺治说:“皇上如今磨难重重,安知不是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 苦其心志而后成呢。皇上,眼下一切都是暂时的,等到您亲政了,就没人左右陛下 了,您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大展宏图了。” 谁说知音难觅?知音不就在眼前么。听了董小宛的抚慰,顺治心胸舒展,脸上 露出了消失已久的笑容。 自那日之后,顺治一有空就来找董小宛,两人叽叽咕咕一谈就是半天。 皇太后是过来之人,只要看看福临那双眼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天顺治来请 安,皇太后带着儿子走进了暖阁。 皇太后一脸严肃地对顺治讲:“福临呀,年轻人胡闹也要有分寸。你是大清皇 帝,天下至尊,切不可失了自己的身份。” “额娘,儿臣并非胡闹。您知道吗?后宫的几位主子,有的嫉妒心强生性刁蛮, 有的心术不正十分势利,还有的爱嚼舌头搬弄是非。朕见了她们头都疼,怎么能亲 近得起来。” “胡说!”皇太后恼怒地说,“她们都是八旗秀女出身,均有显赫的家世和出 众的相貌,是经过层层挑选才得以入宫的,你怎么能将她们说得一无是处呢?” “皇额娘,恕儿臣不孝。”顺治打断了皇太后的话,“儿臣需要的是能理解人 体谅人的嫔妃,不是与她们的父辈一起生活。而董小宛,朕与她脾气相投,话能说 到一起,她在朕身边朕能忘记一切烦恼,感觉快乐,儿臣要纳她为妃,求额娘依允。” “此事万万不可。入关初,我朝便立下规矩,后宫中禁养汉女。皇上纳董小宛 为妃,违背祖制。” “您说她是汉人,汉人又怎么啦?如今咱们朝里朝外哪个地方不是靠汉人支撑 着,朝中为国最勤勉最热心的是汉臣,在西南边陲冲锋陷阵的是汉王。常说满汉一 家,儿臣若纳了董小宛,满汉真正成了一家,也为四海臣民树立榜样。”顺治振振 有词地说。 “福临,额娘真的弄不明白,后宫妃嫔众多,佳丽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个令你 满意的吗?怎么偏偏看中了一个下贱的风尘女子?纵然你有千条理由,额娘也坚决 不答应!”皇太后说。 顺治冲着皇太后不满地说:“儿臣想问额娘,朕是不是您的亲儿子?为什么您 看到儿臣幸福快乐而大发雷霆呢?先贤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额娘贵为皇太后,不是为了爱而要降尊纡贵下嫁多尔衮吗?为什么您能去大胆寻找 真爱,而儿臣却不可以呢?” “放肆!”顺治说到皇太后的短处,她举手扇了他一耳光。 “儿臣告退!”顺治捂着脸,带着太监回乾清宫去了。 顺治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养心殿里,一连十多天,不临早朝,不见臣工。有时 心血来潮,胡乱碰到一个宫女便临幸于她。有时无缘无故脾气大发,用皮鞭把太监 抽得遍体鳞伤。首领太监吴良辅怕皇上闷出病来,召来乐工为他奏乐取乐,一曲未 终就被他轰了出去。十多天下来,人瘦了一圈。吴良辅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去 慈宁宫面奏太后。 听了吴良辅的叙述,儿子的状况令皇太后不安,她亲自去乾清宫探望。十多天 不见,儿子脸色蜡黄,眼圈乌青,像是苍老了十岁。皇太后眼睛湿润了。她见顺治 睡得正香,不忍心把他叫醒,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替儿子掖好被角,又叮嘱内侍仔 细照看,然后移步走向殿外。 “额娘留步,儿臣有话要说。请告诉十四叔,你们的事儿臣答应了,明日早朝 就颁发诏书,恭奉皇父皇太后大婚。” 皇太后知道顺治一直反对他们的事,现在他突然主动作此表示,她又惊又喜, 甚至以为说的是反话。 皇太后试探着说:“福临,好好休息吧,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来了?” “额娘,您和十四叔的事儿臣答应了,儿臣和董小宛的事您也应该答应了吧?” 皇太后脸上刚露出点笑容又僵住了,心里感觉寒冷,原来并非是儿子的孝心, 而是谈判条件的交换。她思虑再三,还是点头同意了。 皇太后办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内大臣鄂硕召进慈宁宫。 皇太后指着鄂硕对董小宛说:“他姓董鄂,他们家是满洲的世族,本人是二等 男爵,护军统领。咱们老祖宗立下家法,不准纳汉女为妃。今天把你过继给他做义 女,改姓董鄂,归入正黄旗,这样你进入后宫,谁也就没话可说了。” 董小宛听了“扑通”跪下,说道:“启奏太后,册立一事恕奴婢斗胆不能遵旨, 奴婢只希望永远留太后身边,侍候您一辈子,请恩准。” “董小宛,你的心意哀家领了,册立一事已经定了,你还是遵旨吧!”皇太后 说。 董小宛见实在推辞不了,只得勉强答应。如果冒公子还活着,她是决不会这么 做的。 皇太后一直以为顺治要纳妃都是董小宛在背后作祟,尽管董小宛解释了,可她 还是深信不疑。接着她又交代:“董小宛,后宫不是灯红酒绿的青楼,过的不是前 门迎新后门送旧的日子,你侍奉的不是狎客富绅,而是统领亿万臣民的皇上。皇上 宵衣旰食甚是辛劳,你要尽心侍奉,不可耽于淫乐。” 董小宛听了差点气昏过去。 少年天子一意孤行,把董小宛召进后宫册立为妃,还特地选了吉日良辰为她举 行盛大册立典礼。这还不算,又特地赶制了一对镶嵌宝石,镌刻“比翼”、“连理” 字样的赤金手镯作为定情之物。典礼上,他在众人面前,亲自将一只镯子戴在董小 宛的腕上。为一个普通的妃子有如此之举,大清历代帝王从未有过,众人私下议论 纷纷。皇太后的脸色十分难看,典礼还没结束,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慈宁宫 去了。 董小宛——一个汉家青楼女子,破天荒成了堂堂皇妃,引起朝野一片訾议。她 遭受到来自宫内外的各种巨大压力和挑战。 册立大典举行的同时,皇上诏书下,尊多尔衮为皇父,与皇太后合宫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