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刮了几天几夜的冷风终于停了下来。大风大浪期间,带鱼在水下聚集成群。风 后是捕捉带鱼的最佳时机。天刚蒙蒙亮,我们的船就出发去渔场。 到了渔场之后,果然网头不错,开了一网又一网,把一个鱼舱快装满了。 已经是冬天了,可人人都忙得汗流浃背,湿透了衣裳。不料下午天气说变就变, 突然下起大雾来。 大雾天在海上航行,白蒙蒙一片,能见度极差,船头看不见船梢。哑巴站在驾 驶室内,双手握着方向盘,上半身探出驾驶室,他的头吃力地向前勾着,睁着两只 眼睛,吃力地看着前方。在航行中随时可能碰到渔船,或是水面下的暗礁。那就要 出大事故。四周白茫茫,辨不清东南西北。哑巴只能依靠指南针,将船缓缓地向前 航行。 到了天黑的时候,眼前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听力来辨别周围的动 静。哑巴自知这一招他不行,他叫我到船头上去,他说我眼力好,把看到的情况大 声向后传,再由站在他身边的王大副转告他,这样能做到前后呼应。 我听从地站在船头上,努力睁大眼睛向前看,两眼被风吹得流泪不止,到头来 眼前也只是模糊一片。 忽然间,我看见右边像出现一座高山,这山像从水里冒出来似的,笔陡地竖立 在我们船头前。我被吓了一大跳,差一点说不出话来,我死命用力,才大声喊出一 句话:“不——不好了!前面有——高山!” 后边突然听说前面有高山,个个都吓坏了。哑巴立刻传令机舱,拉了一个紧急 倒车。刹那间,船身猛地一震,停了下来。大家再定神细看,船头前并不是高山, 却原来是一只大货轮,它刚巧擦着我们的船头而过。如果刚才不紧急倒车,我们的 船身肯定会被一铲两段。然而那只大轮船,却一无所知,它大腹便便的,只管自己 快速航行而去,还没有发觉我们的存在。 到了下半夜,迷雾总算消散了一点,我们终于发现了几盏渔火,那是几只抛锚 在海面上的渔船。不能再盲目航行下去了,我们就在它们附近抛了锚。打算迷雾散 尽之后再说。 这一天一夜,大家疲惫不堪,水米未进,必须吃点东西,休整一下了。 下半夜轮到我值班,尽管十分疲倦,在这茫茫大海,可不能疏忽大意。哑巴想 照顾我,要替我值班,被我谢绝了。他比我更辛苦,我硬是催促,他才肯去睡觉。 我真不争气,值班才没多久,就打起瞌睡来。觉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的,不知 到了什么地方,人好像在腾飞……再后来,我突然从云海中跌落下来——我被惊醒 了,出了一身冷汗。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天亮。那时强冷空气已经到来,云雾已被大风 吹散。我再仔细地四下看看,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眼前出现的再不是汪洋大海,也 不是云遮雾障的天空,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座连绵不断的高山峻岭。 这座高山,奇峰叠起,怪石嶙峋。山腰上,有曲折回环的人行盘道,山脚下, 古木参天,枝繁叶茂,在高大挺拔的古树掩映下,有一座座气势恢弘的寺院。寺院 的屋顶,覆盖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飞檐翘角,气势雄伟,十分壮观。 我非常震惊,从未见过这种情景。我是不是仍在梦境之中……我掐了一下自己 的大腿,感觉生疼的,认定自己不是在梦境,所看到的一切是真切的。于是我喊道 :“哎呀,大家快起来看,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的喊声在寂静的海空回荡,惊动了全船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匆匆 跑出舱外。 当大家看到眼前一切的时候,也都惊呆了。哑巴用手揉搓着双眼,怀疑自己的 眼睛是否看错,是否仍在梦境之中。 英子睡眼蒙眬,一时还睁不开眼睛,就嘟囔着埋怨道:“吵什么呀!人家困死 了。”但是当她睁开眼睛看了之后,也惊叹道:“唉,这是哪儿呀?奇怪,我们到 了什么地方啦?” 船员们看着这山山水水,如同仙境,议论纷纷,都惊奇不已。只有王大副站在 一旁,面对高山,在用手敲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你们别闹!别闹!让我想想 ……”倏然,他一拍后脑勺,大声喊道:“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普陀山!” “普陀山?”大家不约而同地惊呼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王大副振振有词地说,“去年我陪老婆烧香就是到这里来的。” 听到确信无疑是普陀山,全船的人几乎是欢跳起来。 这些日子,大家忙着捕鱼、避风转移,忙得不可开交,都已精疲力竭了,还从 未有今天这样高兴过呢。当时我遐想着,这也许是老天的恩赐,让我们的船腾云驾 雾,一夜间就送到了这个人间仙境。 见大家情绪这样热烈,哑巴干瞪着两眼,然后又摇摇头,觉得莫名其妙。英子 用哑语告诉他,这里是全国四大佛教圣地之一,是一座名山,也是旅游的好地方。 哑巴这才笑着点点头,不要说哑巴,船上除了王大副,谁也没有来过这里。 英子兴奋不已,她首先提出,吃过中饭去爬山。我当然举双手赞成。王大副自 告奋勇地说,这个地方我已经玩过了,今天我在船上值班,叫哑巴跟你们一起去, 让他也放松一下吧。 我们都一致赞同。 我一口气爬到半山腰,觉得有点累了,便走进一个亭子,在里面的石凳上坐下。 啊!这个地方真好,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近看,浩瀚的大海,碧波万顷,帆 影点点。向西南方远眺,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景色非常优美。 此时此刻,我感慨万千。昨天我们还在渔场捕鱼,夜间在迷雾中航行,差一点 没有被海轮撞沉,而后又来到了普陀山。啊!渔民的生活真浪漫,太丰富了,真是 不可思议。 正当我浮想联翩的时候,英子也从山下爬上来了。只见她的两条齐肩的短辫在 脑后一甩一甩的。她穿一件红底白花的褂子,深蓝色的裤子,脚穿一双黑色的布鞋。 她仰着头,脸上汗津津,红扑扑的,一双大大的眼睛,见人总是带着笑。她个子不 高,但看上去敦实,有精神。一句话,她长得端庄大方,而又不失风韵。 她走到我身旁不停地喘着气,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我让她在石凳上坐下,她 用手巾擦着汗问:“哑巴呢?他不是陪着你的吗。”我说:“他看看路边没有悬崖, 就放心在前头先走了。他一步两个石阶,跑得飞快的。”英子嗔怪道:“这个死哑 巴,都老大不小了,还像个孩子。” “哑巴多大年纪了?”我随口问道。 “二十八岁,和我同年。”英子爽快地回答道。 关于他俩的事,我耳边老有传闻,但众说纷纭。现在空闲无事,我忽然想要问 问她,便说:“英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自己都没想到,一开口就称她姐了, 也许是她的为人值得我尊重,也许是我们在风风雨雨中已经建立起了友谊吧,所以 很自然就想称她一声姐。 她很客气地侧过头,面孔朝着我,抿嘴一笑,面颊上立即露出了两个酒窝,她 温和地说:“什么事?你问吧。” “你跟哑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唐突地问。 英子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淡然一笑道:“怎么说呢,唉!说来话长啊……”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深沉起来。接着她回忆着说,“我和哑巴在出生 之前,我们的父辈两家已经是世交了,常年在长江和大海里捕鱼的。当两个母亲都 怀孕时,他们指腹为婚,双方约定,如果两家生下的不是同一性别,就结成娃娃亲。 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不得反悔。哑巴比我早几个月,先出生了,是一个大胖小子。 接着我落了地,两家如愿以偿,欢天喜地,攀上了亲家,还办了定亲酒。可是当我 们稍稍长大之后,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儿,经医院检查,他家的孩子是先天性哑巴, 无法治好。”说到这里,她又深深地叹了气,“唉——后来我的父母请瞎子算了命, 说我天生命苦,这是前世做定的……我的父母也是老实本分的人,有约在先,当然 不能反悔……”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只是不住地流泪。 沉默了许久,她又接着说:“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懂什么娃娃亲,也不懂哑巴 对我的未来有什么影响。两条小船,从这条船跳到那只船,就那么大的天地。我俩 从小就在一起玩,大人常跟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小夫妻,我们又不懂什么叫夫妻, 根本不当回事。 “后来灾难临头了,两家的船,同时在长江里遭遇海匪。那一天,我俩正在船 舱里玩捉迷藏,从这个船舱躲到那个船舱的,玩得很开心,累得满头大汗。忽然听 到大人们说,有一艘海船不对劲儿,它忽进忽退,忽东忽西,绕着弯子,不像是正 常航行的船,可能是海匪。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紧张了,再也没心思玩耍了。” “眼看那艘匪船越来越近,躲也来不及了。大人们慌慌张张地藏东西,我和哑 巴赶紧躲到船舱旮旯里,气也不敢出,只听得自己的一颗心在咚咚地跳。 “突然感觉船身猛地一震,那只海匪船帮到我们船上来了。不知是好奇还是愤 怒,哑巴想要冲出去,被我死死地拉住。接下来只听得谩骂声和惨叫声,以及舱面 上乒乒乓乓打砸抢的声音。哑巴好几次又要冲出去,我心里害怕,拼命地按住他。 “嘈杂声过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我以为他们抢了东西就会走的,只要我们两 家子能平安就好。谁知我们头上的舱板猛然被揭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脑袋探进舱 来,当他们发现我们的时候,大声嚎叫道,这里还有两个小赤佬呢!把他们带到岸 上去,还能卖不少钱呢! “他们一人一个,把我俩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拎出了船舱。到舱面上一看,小 船已被烧毁,双方父母都惨遭杀害。我和哑巴扑到父母身上,号啕痛哭,然而凶残 的匪徒们硬是把我们拖走,把我们关在匪船的船舱里,准备卖给人贩子。 “也是一个冬天,我们饥寒交迫,受尽了折磨。那时我胆小,只会抱着哑巴哭 ……可是哑巴他不哭也不闹,像大哥似的,一个劲儿地哄着我。你不要看他是个哑 巴,在关键时刻,他真沉得住气。只见他东张西望的,一双小眼睛很有神,好像在 动脑筋,想办法。终于有一天夜里,海匪们抢到了一只装酒的船,海匪们像发疯似 的,个个都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了。 “哑巴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便来了精神,他用哑语对我说,趁海匪吃醉了酒我们 想法逃出去。那时我心突突地跳,心里想,船在大江里,怎能逃出去?被他们发现 了,不是死路一条吗?所以我躲在船舱旮旯不敢动。他对我说,你别害怕,我出去 解手的时候,早就看清楚大船后面拖着一条小划艇了,我们可以用它去逃生。 “哑巴他最后还是下了决心逃出去,硬是把我从船舱旮旯里拖出来,首先要爬 出船舱。但是船舱很深,爬不上去,他叫我跪着,后背朝上,他双脚踩在我的肩上, 然后他慢慢直起身。当时我感觉他的腿在微微地颤抖,摇摇晃晃的。我生怕他摔下 来,我屏住气,死命硬撑着。然后他用双手轻轻推开舱板,从缝隙中向四周看。看 到海匪们都东倒西歪,醉倒在舱板上,他又慢慢移开一块舱板,爬到舱面上,再用 一根绳子把我拉上去。 “我到了舱面上一看,在昏暗的灯光下,东倒西歪的,躺着的净是醉鬼,一个 个打着呼噜,酒气冲天。我吓得腿都发了软,身子也站不稳,像要晕过去了……哑 巴一把抱住我的肩,搀扶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船梢。他先顺着一根绳子滑到小 划子上,又举着双手,再把我接下去。他顺手解开绳子,小划子便离开了匪船。两 人躲在小划子里,就这样逃了出来。 “也是老天有眼,推波助澜,小划子漂到了浦福港。到了这个港,才遇上了许 多好人……” “你们从小就在一起,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不结婚?”我这人喜欢打破砂 锅问到底。 “这事我也说不清。”她摇摇头接着说,“从记事起,我就把他当哥哥,他也 把我当妹妹。还喜欢睡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什么也没想过,是那么单纯。但到了 十岁之后,老是有人说闲话,跟他开玩笑,他板着脸要揍人家。有一次渔船进港, 他就搬到堂屋去睡了,自那以后,他连手指头也不碰我一下。到了二十来岁之后, 渔船进了港,他把分得的鱼鲜拿回家,只在堂屋里站一会,就又回到船上去了。有 几次坏人来调戏我,我很害怕,告诉了他,才难得回家来一次,也只是在房屋的四 周转来转去的,从此那些不三不四的坏蛋们就不敢来了……” 听到此处,我打断问道:“按理说,父母早给你们订了婚,并且都到了结婚的 年龄,他就没有要求过与你……” “没有,没有。”英子连连摇头,“他从来没提出过要与我成婚。还有一件让 我生气的事,他竟然偷偷托过媒婆,替我说亲呢。我知道后骂了他一顿,骂得他大 气也不敢出。” “这倒怪了,他好歹是个男人,怎会不想那种事?要么他不爱你,或者说没有 男人的那种……” 现在轮到她来打断我了:“不不!你看他体壮如牛,生理上肯定没问题的。凭 女人的直觉,他对我是有心的。哑巴心眼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怕我嫁给一个 哑巴委屈了我,所以他总是回避我。”说到这里,她又流起泪来。 “那你怎么不主动跟他结婚呢?” “唉!”她又叹了口气说,“他是个好人,除了是哑巴,不比任何人差。我也 曾想过多少次,跟他结婚算了。我还暗示过,要与他成亲,但是你想他会怎么着? 他摇摇头,用哑语说,他得的是先天性的哑巴,是要遗传的。你看,这哑巴精得要 命,他也懂得遗传。他说,若是我们结了婚,再生一个哑巴怎么办?我们能受得了 这种打击?你还是另嫁别人吧。”英子说到这里,情绪非常激动,竟然失声痛哭起 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你说我还能离开他去另嫁别人 吗?哑巴多可怜啊!” 等英子稍稍平静之后,我又追问道:“那怎么办呢?不能老这么耗着啊!” 她说:“过到哪里说到哪里吧!命运也许会怜悯我们。但是……总之很矛盾,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候看见哑巴在上面招手,他大概见我们迟迟不上去,是回来找我们的。我 们的话题也就此被打断。 爬到山顶上,这里游人如织,熙熙攘攘。我们看了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普陀 奇石,又看了大大小小的寺院。哑巴真像个西天取经的孙猴子,手舞足蹈地蹦上跳 下,咧着一张嘴“啊巴、啊巴”地叫着,不停地傻笑。 英子坐在一块石头上,刚才不小心把脚扭了,有点酸痛,想要休息一会儿。 将近日落西山的时候,大家已经玩得很尽兴了,见天色不早,决定下山。但是 走在下山的路上,英子的脚越走越疼。哑巴见她走路不稳,连拐带跛的,他神色很 紧张,于是走到路边,弄来一根小树棍,让英子当拐杖拄着走。但是仍然行走缓慢, 而且疼痛也加重了。 英子坐下来,脱了鞋袜一看,见踝关节处已红肿,看来伤得不轻。哑巴着急得 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办法来,他几次想搀扶英子,都被她搡开。当着大家的面,她 怕难为情,毕竟还是个大姑娘家呢。 眼见得一轮鲜红的夕阳即将落到群山后边。如果这样走下去,肯定要走到天黑, 到时路就更难走了。 哑巴看英子这样慢慢地走,一瘸一拐,心里很着急。于是他想出一个强硬办法, 他走到英子前面,蹲下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驮了英子就跑。英子举着双拳,像 雨点般地捶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来,但是哑巴毫不理她,走得飞快。我们在场的 人,嘴里“噢噢”地喊着,都拍手称快,为哑巴助阵。哑巴也得意地咧嘴笑着,脚 下生风,一步几个台阶。 等他们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我远远看见,英子不再挣扎,她的头已经温柔地靠 在了哑巴的肩上,那面颊也紧贴在他的耳边,看上去十分亲昵的样子。 回到船上,大副早已把晚饭烧好了。船梢上挂着盏照明灯,船员们在宽阔的甲 板上盘膝而坐,围成一圈。王大副将一筐早先准备好的鱼鲜,都已烧好了。 大副还准备了一些甜酒,每人一碗。他还有一个约定,等把酒干完之后再盛饭。 他还神秘兮兮透露说,这是一碗很特别的饭,谁要是吃不到这碗饭,可要后悔一辈 子的。 大家兴致勃勃的,一边喝酒,一边猜测,这究竟是什么饭呢?把胃口都吊得足 足的。 英子的酒量不行,才喝了半碗,脸就红了。她想叫哑巴替她喝,大家一致反对。 其实哑巴酒量更不行,不到半碗酒下肚,已经面红耳赤,晕乎乎的了。 多日来,船员们饱经风浪,从未吃过一顿安稳饭,今天难得这样高兴,就和哑 巴、英子开起玩笑来,王大副先端起酒碗说:“今天恕我冒昧,哑巴是我们的船长, 英子是司机,他俩又是青梅竹马,今天我烧了这几个菜,一来是为大家压惊,二来 是祝他俩早日成亲。大家赞成不赞成啊?” “赞——成!”众船员异口同声地喊道。 王大副又说:“那我们把碗中的酒干了,算是预先喝他们的喜酒了,大家说好 不好?” 大家高兴地端起碗,等着哑巴和英子一起干杯,可是他俩转过身去,难为情地 低着头,迟迟不肯饮酒。众人不答应,在硬劝之下,两人没法,只得把碗中的酒干 了。 一碗酒下了肚,英子有了几分醉意。她笑眯眯的,显得很兴奋,那模样特别动 人。哑巴干了碗里的酒,吐吐舌头,做做鬼脸,一个劲地憨笑,看样子也醉得不轻 了。 王大副在众人的催促之下,把饭端出来了。 开始盛饭的时候,他还卖关子,将锅盖先开了一条缝,然后再慢慢地拉开,那 时扑鼻的香味已飘然而出。等锅盖全部揭开之后,大家都同时感叹道:“啊!好香 噢!” 当一碗碗的热饭递到每个人的手里时,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口,又异口同 声地问:“这么鲜嫩可口啊,是什么饭啊?” 王大副也憋不住了,终于揭开了谜底,他说:“这是带鱼饭。”大家恍然大悟, 怪不得又鲜又嫩,奇香扑鼻啊。于是大家感叹道:这带鱼竟能做出这样好吃的饭, 我们真是好口福啊! 王大副得意洋洋地说,去年到这里来烧香,我们住在渔民家里,才学到了这一 手呢。 我们玩得很晚,直到月亮从山顶上爬上来,我们才尽兴而散。 英子的脚不能走,但她要硬撑着回机舱。众人不答应,下机舱还要走过一道梯 子,好脚好手的还怕摔跤呢,更何况脚受了伤,所以大家逼着哑巴驮着英子走。英 子没办法,也只得让哑巴驮着她下机舱。但是他们两人下了机舱之后,哑巴迟迟没 有上来。 自从陈士宝走后,那张睡铺一直空着。我几次叫哑巴搬到上铺去睡,反正也空 着,可是他不肯,仍然睡在我的里铺。半夜之后,哑巴还没有回到自己的铺上。 下半夜我出去解过一次手,这时候已风平浪静,只见天高地远,皓月当空,那 海面上,像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绸缎,波光粼粼。 哑巴一大早就坐在天棚顶上,敞开衣襟,把头昂得高高的。今天他像中了魔似 的,有时发愣,有时傻笑。几个爱开玩笑的船员,商量好去盘问哑巴,要他说出昨 夜他和英子的事。 哑巴先是难为情地躲开,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肯说。但是毕竟哑巴为人憨 厚诚实,不会说谎,哪经得住几个人的轮番围攻,最终还是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了。 据哑巴交代,昨晚哑巴抱着英子下了机舱,然后把她放到睡铺上,本想转身就 去,没料到英子一把将他抱住。哑巴毫无思想准备,吓得直往后退。然而英子把他 抱得更紧,坚挺的胸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此刻哑巴不知所措,紧张得浑身打颤。 在他心目中,英子是那么纯洁,是一尊女菩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怎能……然 而英子的热烈拥抱和亲吻,使他的身子瘫软了,他再也无力挣扎。接下来,他先是 战战兢兢地,继而是顺从地脱去衣裳……当他们两体交融、浑然一体的时候,再也 按捺不住那股激情。于是就在这简陋的,散发着柴油味的睡铺上,尽情地享受了人 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