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徐家夫妇来到葫芦村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下午,下起了一场大暴雨。那天上午, 徐连春与大队的十几个社员到距葫芦村二十里地的红旗公社修水库去了。因为大雨 来得急,通往红旗公社的七孔桥被山上涌下来的洪水冲垮了,致使修水库的人都困 在了红旗公社,只能在第二天让民工把桥修好才能返回来。那天傍晚的暴雨比白天 来得还要猛烈,徐连春家的土房子禁不住暴雨的袭击,屋子的四周都漏了雨。秦学 梅只好把灶房里的盆盆罐罐都找出来接雨。可尽管家里的饭盆都用上了,还是有漏 雨的地方。就在秦学梅心急如焚的时候,只见刘顺良披着雨衣,腋下夹着一卷塑料 布,推开了徐家院门。秦学梅一看是刘顺良,心里便有了底,赶忙把他迎到了屋里。 刘顺良一进门,环望一眼房顶四周漏雨的地方,什么也没说,转身顶着瓢泼大雨就 踏上梯子攀上了房顶。那工夫,雨下得更大了,如注的雨线夹杂着呼啸的大风,把 外面的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刘顺良在房顶上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用砖头 把塑料布压实。待他爬下梯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屋子时,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 秦学梅望着刘顺良挂满雨水的脸,一边递给他一条毛巾一边感激道,刘书记, 让你受累了。刘顺良淡淡一笑道:我和连春是好朋友,应该的。秦学梅便问:下这 么大的雨,你们家房子没漏吗?刘书记呵呵笑道:这么大的暴雨,哪能不漏?秦学 梅忙问:房顶也压上塑料啦?刘书记摇摇头:哪顾得上来,我一寻思你这土房,肯 定漏得不轻,连春又不在家,就先上你这儿来了。秦学梅赶忙催促说:快回家看看 吧,指不定房子漏成啥样呢。刘书记无所谓地说道:漏啥样我也顾不过来了,家里 就一卷塑料布,全拿你这儿来了。秦学梅焦急道:那几个孩子还怎么在屋里呆呀? 刘顺良说:仨孩子去他姑家住了。秦学梅这才松口气道:多亏孩子没在家,要么屋 里没法呆啦。 俩人说话的工夫,外面的大雨仍不见小,秦学梅便沏了杯热茶让刘顺良暖暖身 子,等一会儿雨小再让他回去。刘顺良接过杯子,瞧着外面白茫茫的雨雾道:这么 大的雨,去修水库的人也不知道被安排在了哪里,住的房子漏不漏。秦学梅就感动 道:刘书记,你自己家的房子漏了都没顾得上,还惦记着别人,你的心太善良了。 刘顺良就笑着说:社员们选我当书记,我就得有这种觉悟,我得对得起大伙儿。秦 学梅就关切地说道:你一天净忙队里和社员的事了,嫂子去世这么长时间了,你一 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当爹又当妈的太不容易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该考虑考虑了。刘顺 良就一言难尽地道:谁愿意给三个男孩子当后妈呀,将来这三个孩子都得娶媳妇, 哪个女人愿意担起这么重的负担啊。秦学梅的心里就涌上来一股酸楚:你总不能一 个人过一辈子吧,身边总该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啊。刘顺良一脸的沉重道:我可不敢 有这个奢望,像我这种条件,哪有好女人肯跟我。秦学梅感慨地说:你这么优秀的 男人,怎么会没有?刘顺良苦笑道:在哪儿,这辈子我可遇不到。秦学梅就含情脉 脉地注视着他道: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顺良陡然就呆住了:这个人莫非 是……秦学梅满脸绯红道:对,是我。刘顺良赶忙摇摇头:不,我跟连春是好朋友, 我怎能对好朋友的媳妇有非分之想呢?秦学梅就郑重其事地道:怎么说是非分之想, 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可是,徐连春却不能给我,我身为女人这点要求 都达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秦学梅说到这里,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刘顺良忙劝道:别哭了,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秦学梅就深情地凝视着刘顺良 :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不漂亮吗?刘顺良望着秦学梅怅然若失的眼神,心情复杂地 说道:不,你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女人。秦学梅就大胆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我?你那么长时间没有女人了,不寂寞吗?刘顺良再也无法抑制住长时期的内心压 抑,拦腰就把秦学梅抱到了炕上。 于是,在这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刘顺良与秦学梅水乳交融在了一起。 一个月之后,秦学梅发现自己果然怀孕了,徐连春非常高兴,但他没把这个消 息告诉给刘顺良,也不和他在一起喝酒了。后来,这年秋天,徐连春的干部下放锻 炼期限到了,夫妻俩就被调回到了市里。基于徐连春在葫芦村任劳任怨的工作表现, 加上刘书记和社员们对他的良好评价,徐连春返回剧团不久就被提拔为了副团长。 第二年的四月,秦学梅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孩,取名叫徐敏。已经三十四岁的秦学梅 终于当上了母亲,说不出的幸福甜蜜,便让丈夫把这个好消息打电话告诉给刘顺良。 谁知徐连春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说后悔当初把俩人安排到了一起,还 说秦学梅对刘顺良产生了感情,想跟刘书记结婚,把他甩了。秦学梅听他说出这样 忘恩负义的话,便跟他吵了起来。争吵过后,秦学梅痛哭了一个晚上。打这以后, 俩人经常吵架,徐连春与她吵架时总是说秦学梅先勾引的刘顺良,还骂二人是搞破 鞋关系。秦学梅忍无可忍,很想跟他离婚,嫁给刘书记,可她冷静地一想,如果那 么做会连累了刘顺良。于是,面对徐连春无休止的谩骂和羞辱,她只能忍气吞声。 而徐连春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好像悔青了肠子,无论在家还是在单位,成天喝闷酒, 还无故地朝演员们发脾气,跟领导吵架,有一次他与团里的演员在饭店饮酒时,肝 部突然疼得厉害,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患上了晚期肝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 便撒手人寰了。 徐连春去世后,秦学梅只得与两岁的女儿徐敏相依为命。那时,她很想去葫芦 村找到刘顺良说明孩子的身世,可一想到可怜的徐连春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带着女 儿一直生活下来没有再婚。十二年前夏季的一天早晨,秦学梅起来做早饭时刚把米 下锅,便感到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徐敏还以为母亲得了什么大病,便把她带到医 院将各个器官都检查了一遍。结果大夫却告诉徐敏说老人的身体一切正常,只给开 了几瓶安神的药让秦学梅回家服用。可秦学梅服了安神药仍不见明显好转,可急坏 了徐敏。秦学梅见女儿急得团团转,便让她给葫芦村打电话询问一下刘顺良的情况。 徐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让自己打这个与她的病情毫不相干的电话,便满腹疑虑地给 葫芦村村委会拨去了长途。当时接电话的正是时任村长的刘长海。长海一听来电话 的竟是秦阿姨的女儿,便问起了秦阿姨的身体状况。徐敏就说母亲的身体最近不好。 长海便问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徐敏说目前还没查出来。长海嗓音沉重地告诉她说: 真是不巧,我爸昨天凌晨四点走了。徐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让他把刚说的话 重复一遍。长海便悲伤地说道:我爸昨天凌晨四点去世了,明天早晨出殡。徐敏手 忙脚乱地撂下电话,如雕塑般呆呆地立在了那里。秦学梅见女儿神色不对,忙问是 不是刘大伯出什么事啦?徐敏不想隐瞒母亲,便把刘顺良去世的消息告诉给了母亲。 秦学梅听罢,先是怔怔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浑身竟颤抖起来,接着便扑倒在床上, 失声恸哭起来。 徐敏深知母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清楚刘家对自己家的恩情,便劝母亲别太 难过,如果想去看刘大伯最后一眼,她去单位请假陪母亲去一趟葫芦村参加刘大伯 的葬礼。母亲含着泪说:人死不能复活,我去了只能给刘家添乱,不如买点烧纸在 家祭奠一下吧。便打发徐敏去买几捆烧纸。当天傍晚,秦学梅也要跟着女儿去烧纸, 徐敏怕母亲过分悲伤,让她留在家里,可秦学梅执意要去,徐敏便搀着母亲来到了 十字路口。徐敏燃起烧纸时,发现母亲平静地望着燃起的火苗,双手合十,嘴里不 知默然地叨念了些什么,情绪也没有白天那么悲伤了。就想,母亲一定在祈祷刘大 伯一路走好,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幸福。 打那天以后,秦学梅经常在夜里做梦,有时还在睡梦中唤刘顺良的名字,徐敏 就对母亲的表现大惑不解,因为父亲去世的二十几年里,母亲从来没梦见过父亲徐 连春,却总是梦见刘大伯。她有时与母亲聊天时母亲也时常提起刘大伯的一些往事, 却很少提起父亲徐连春。那时徐敏就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家与刘大伯家的关系如同 亲属般那么亲密,这种亲密似乎还隐藏着一种神秘。 刘顺良离世后,秦学梅患上了神经官能症,经常厌食、失眠。两年前,徐敏的 丈夫随公司去了西北,孩子考上了高中,徐敏筹建饮料厂不能留在家里照顾母亲, 便把孩子安排到学校住宿,准备把母亲接到葫芦村养病。可秦学梅说什么也不去。 徐敏考虑到母亲可能是故土难离的原因,便雇来个保姆照料母亲的饮食和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