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中孚经人介绍,认识了葛小梅,二人拍拖一年之久,情意相投。中孚多次表 达了求婚之意,可小梅始终没有正式答应嫁给中孚。中孚以为小梅下定决心,是对 将来另有打算,就不断催促她给自己一个最后的承诺。 一天傍晚,中孚吃完饭,刚从公司餐厅中走出来,发现小梅正站在门口等着。 中孚瞥了一眼,发现小梅脸色不比平常,柔媚秀气中多了几分郑重。好,有戏!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期待已久的许嫁承诺,也许就在此刻了。 二人离开人群,来到一片幽静的树丛中。小梅刚要张口,中孚伸出一个手指, 说:“别急,让我许个愿,你再说。” 中孚双手合十暗暗许愿:只要小梅嫁给我,我一定永远对她好。 “嗨!干吗,装神弄鬼的。”小梅被中孚的举动逗笑了,说,“我们公司放假, 我想回家一趟,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 “那咱俩的关系?” “你去过了,然后再说。”小梅好像话里有话,语气中透露出一点游移。 中孚早就知道,小梅家住在乡村,也许乡村人讲究多,非得家里长辈相看过, 同意了,才能确定关系。中孚作为不折不扣的城里娃儿,虽然对这一套不感兴趣, 可为了小梅,也只能走一趟了。他在公司请了七天假,觉得无论如何也够了。 小梅的家离城市很远,感觉上就好像在东北大平原的最深处,一个挺大的村子。 村名有些特别,叫海西,可是村子四周,别说是大海,连个湖泊、洼塘,甚至小河 都没有。村中两三条砂石路横贯东西,几百所农家土屋就紧紧地排在道路两侧,形 成了长方形的村落。 大约在下午三四点钟,二人到了小梅家。小梅的父母,还有小弟,好像事先知 道中孚会来,老早候在院门口。进了屋,寒暄了一番,中孚留心观察,觉得两位老 人家很厚道,很热情,小弟只有十来岁的样子,更亲热得不得了。一家人好像没有 挑肥拣瘦、待价而沽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快到晚饭时候了,小梅忽然说:“中 孚,你还得见见奶奶。” 中孚觉得有些意外,这么长时间了,从没听小梅提起有个奶奶呀。他朝四外看 了看,除了已经见过的人,没别人了。 “奶奶不住这儿?” “嗯。我领你去。” 中孚对眼前两位老人点头告退,发现他们神色有些暧昧,但又不好问,只好转 身往外走。 “喂,提着背包。这些天,你就住那儿。”小梅低声提醒。 看来,这地方男女之防还挺严哩。中孚笑了笑,转回身,取了背包,跟在小梅 身后,走出房门。 二人一路向东,脚步不停。眼看快出村了,中孚不禁疑惑地问:“小梅,奶奶 不住这村吗?” “嗯?住,也不住。” “什么意思?”中孚被搞糊涂了。 “你看,那儿。”小梅紧走几步,来到村口一个石井边,用手向村外指去。 中孚来到小梅跟前,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村外,离石井台半里远的地方, 有一座孤零零的草房。一条仅能容下一人单行的弯曲小路,从井台通向院门。房子 四周是小小的柴篱院落。 “这井叫‘海眼’,是村子边界,往外就不算这村的了。可单我奶一家也成不 了一村,所以,也算住这村。” “奇怪。”中孚不由得对眼前的情景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井台的东面没别的 人家呢?” “传说从前这里是海,后来海水退走了,留下这口井做标记。这口井很特别, 很深,里面的水是咸的,不能喝。村里的人原先只用它洗洗涮涮,这些年家家打了 机井,这井就没人用了。据说,井东是龙王的禁地,不许人住。谁在井东盖房子, 会遭报应的。” “啊?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那奶奶家怎么就敢住这儿呢?” 小梅沉默了,中孚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院十分寂静,也十分整洁。 小梅进院就喊:“奶奶,奶奶——” “哎,小梅回来了,快进屋。”声音很响快,但却不见人影。 “奶奶,有客人!”小梅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是谁呀,这么惶急。”冷不防有人在身后说话,中孚回头一看,看见一位六 十多岁的女人,挎着一只小柳条筐,筐里盛着刚摘的豆角、黄瓜。 “中孚,这就是奶奶。” “奶奶,您好。”中孚深深鞠了一躬,他想给老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他 隐隐地觉察到,奶奶在这家中似乎是个很不一般的人物。 “他是?” “我的朋友,齐中孚。” “朋友?” “男朋友。” “男朋友是个啥?” “哎哟,奶奶,就是对象,对象!” “嗨,这不就得了!快让奶奶好好看看!” 中孚被奶奶看得有些发毛,唯恐她说出什么不中意的话来,连忙没话找话说: “奶奶,就您一个人在家吗?” “嗯。他们干活儿的干活儿,遛鸟儿的遛鸟儿,都没在,正好咱们唠唠嗑。” 他们?看来这里不光住着奶奶,至少还有另外两个人,可小梅和她的家人为什 么连提都没提过呢?中孚疑惑地看看小梅,小梅却假装没看见。 进了屋,唠了几句家常,奶奶就把刚摘的黄瓜洗了洗,递给中孚小梅一人一根, 说:“你们先吃着,我拾掇菜去。” 奶奶刚出屋,就听院里传来一阵阵小鸡的惊叫、扑飞声。小梅和中孚连忙赶出 屋外,只见奶奶正张着双臂轰鸡抓鸡。 “奶奶,这是干吗?” “干吗?新姑爷进门儿,小鸡子没魂儿嘛。” “奶奶,不用,不用……”中孚忙不迭地阻拦。 “嗨!不说帮个忙,倒来添麻烦。听着,来到这儿,一切听我的。” 中孚被奶奶半真半假的嗔怪和威严镇住了,连忙弯下腰,和奶奶一块儿抓起鸡 来。 两只漂亮的大公鸡被抓住了,奶奶一只胳膊搂一只鸡,对中孚说:“你别闲着, 拿到后院,杀了。小梅烧点水,把鸡毛退了。我做饭。” 中孚不知如何应付才是,他打小长到如今,别说自个儿杀鸡,就是别人杀鸡也 没见过。正迟疑间,院中进来一个人。这人看上去将近五十岁,身材矮小,个头刚 到奶奶的耳尖,但脸膛红黑,走路迅疾,显得很是强壮精干。 “她奶,就别难为孩子啦。我来杀。”显然他早已来到院门口,看到了刚才的 情形。 “中孚,这是顺爷。顺爷,这是我男朋友齐中孚。”小梅赶紧拉着中孚做了介 绍。 “知道。”顺爷没看中孚,只从奶奶怀中接过鸡,便转身朝后院走去。小梅使 了个眼色,中孚马上跟在顺爷身后,来到后院。 后院挺宽敞,一大片菜地,几棵果树,靠东边还有一间牛棚。两只黄牛正在里 面不慌不忙地嚼着草。 顺爷用一只手掐住两只鸡的翅膀,腾出一只手,从牛棚前檐下取出一把锃明闪 亮的牛耳尖刀,走到一株李子树下,蹲下身,把两只鸡头拧过来,塞在翅膀下,又 用嘴对准弯在前面的鸡脖子吹了吹,就在鸡脖子上的毛随着口气往两边一分的瞬间, 顺爷手里的尖刀一闪,两只鸡的脖颈顿时齐刷刷地断开了。顺爷将两只断头鸡扔在 树下,任凭它们颈口喷血,翅膀扑打。 “你看着,等会儿不动了,拎到前院,叫小梅退毛。” 顺爷说着要走,中孚赶忙问:“那这血呢?” “用土埋埋,给果树做肥料。” 顺爷走到牛棚前,一挥手,尖刀就不见了,中孚眼睛一直盯着看,但就是看不 出刀藏在哪儿了。 顺爷走了,中孚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公鸡,心中既有一点恐惧,也有一点疑惑, 看来这顺爷对奶奶家的一切都很熟,似乎就是这家的人,不,就是这家的主人。可 是,小梅为什么不直接叫他爷爷,却叫“顺爷”呢?唉,乡村里的事看着简单,其 实叫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多着呢。 榛蘑炖小鸡的诱人香气,飘荡在屋里院外,给这个远离屯落的孤零人家带来了 一种久违的热烈和温馨。 “去,叫你爷回家吃饭!”奶奶一边在灶上忙活,一边吩咐小梅。 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儿瘦老头跟在小梅身后走进屋中。他身穿青衣青裤,上面 纤尘不染,与村里农民的打扮不大一样,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竹编鸟笼,笼中是一 只珍贵的百灵鸟。 “爷,这是我男朋友齐中孚。” “哼,我说小鸡炖蘑菇不是给我做的嘛。”说着,没等中孚行礼打招呼,老头 就转身出屋挂鸟笼去了。 很快饭菜就齐备了,小梅在里屋南炕并排放了两张矮脚小炕桌,盛上了奶奶做 的几样乡间菜,中间是一大盆小鸡炖蘑菇。 这时小梅的父母、小弟也赶到了,不过,谁也没上炕就坐。 “他顺爷——吃饭了!” 奶奶高声叫着。 “来喽——” 顺爷在后院牛棚应声,眨眼“腾腾腾”走进屋来,两手拍拍袖口,抖掉上面沾 的草叶,接着很麻利地上炕,坐在炕头一侧桌子的主人位置上。 屋里的人们见顺爷落了座,也纷纷上炕围桌坐下。 “来,你们俩,靠边儿坐,上下方便。” 奶奶看中孚和小梅坐好,自己也坐在炕沿边儿小桌对面。 “吃吧,乡下没什么好东西,也就是份儿心吧。” 中孚左顾右盼,终于忍不住说:“爷爷呢?怎么没上桌呢?” 小梅的脸一下变红了,刚想说什么,奶奶抢先说:“他自个儿在外屋吃,别管 他,咱们吃吧。” 中孚以为自己坐炕沿边,占了爷爷平时的位置,很不好意思,一纵身下地,来 到外屋,只见爷爷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挨着土灶锅台,正吃着饭。锅台朝过道这边, 铺着宽宽的橡木板,上面摆了几碟小菜,一碗鸡肉。木板已被油渍浸成半透明,深 枣红色,看来用它顶桌子吃饭绝非一日,甚至也绝非三五载了。 “爷爷,进屋上桌吃吧。” 爷爷本来低头吃饭,没想到中孚会来邀请,一时脸上显出十分尴尬的样子,手 端着饭碗停在空中。 中孚也十分意外,不知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也不知下步该怎么做。 “中孚,爷爷腿不好,不能盘腿,一直在这儿吃饭,你进屋吧。” 小梅也来到外屋,解释了几句,拉着中孚进屋了。 不知为什么,中孚觉得经过这场座位风波,人们脸上好像着了秋霜一样,刚开 始的那股热烈劲儿全没了,整顿饭都很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