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明明真当村长了。王明明找到乡党委书记谢秉正。谢秉正异常喜欢王明明, 说,如果你是党员,我就任命你当川王坝的书记,你当村长也好,边干边入党,把 川王坝鸡鸣狗盗的民风村风整治好。王明明哪有这本事,不要说他上头还有一个点 着数睡女人的老支书,那些吃了人家的鸡还把鸡肠子挂到人家大门扣上的劫贼不是 王明明一个十八岁的小小村长说抓就抓得了的。王明明从莲花林场请来了工程师, 率领几十号青年男女在河滩上栽树,白杨、柳树、松柏,一排排、一块块,昔日只 见沙子不见草的荒滩被树木覆盖了。这是白天的事。晚上他与赵菊花幽会。杨树、 槐树、松柏又栽了十二个雨水冲刷的地方,所有上山的农路都加宽到两米。王明明 的第一炮打响了,村里的老人都夸他,说这个娃娃又是川王坝的一个人才,当个村 长有点可惜了,应该去当兵。这是一条经验,川王坝稍有头脑的后生在部队都能干 成,最好的一个干到师长了,还有两个团长。 王明明每天早起,先是把头洗干净,穿上白衬衣,白色运动鞋,再去村办公室 上班,像个全脱产的干部。谢秉正带领乡干部检查王明明的工作,高兴坏了,说按 计工每一个栽树的人一天两块钱。这是意外收获,相当于一个建筑工一天的工钱。 发钱这天夜里,老支书威风凛凛走到王明明跟前来,斜了眼睛问王明明:“给我的 一份呢?”王明明反问:“你干了啥的一份?”“种树的钱。”王明明肝火直往上 蹿,一把揪住老支书的衣领,扔石头一样掷地有声:“回家去吧。我干啥你都拦阻, 栽树的时间你当王八去了?这会儿要钱来了,找谢书记去要!”这老人还真敢去, 一辆破自行车叮叮当当十分钟就到了乡政府。谢秉正在给南河日报写新闻稿,听了 他一腔的委屈,就温暖如春地笑了,先是点烟、沏茶,后来就翻箱倒柜摸出两条烟, 用旧报纸包好,放在老人眼前,非常温和地说:“我就这点家当,算我到杨树来当 书记两年多时间给你的一份人情吧!集体没有了,都分散了,但是有些事情还需要 村干部干好,而这些事情需要年轻人干。你看看你们的河滩上,河堤垮掉了没有人 修,农路断了也没有人修,沟沟岔岔不见一棵树,你这位当书记的管过这些事吗? 没有管,我不知道你在干啥。歇了吧,把自己的几亩地务操好,多打些粮食,比干 啥都强。王明明这个娃不错,你们川王坝就需要这么一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当家。 你回去吧,啊!”就这么几句话,官丢得没影了。他上任时就是公社书记口头宣布 的,在村里的大喇叭上一喊,他就成了川王坝的男一号。今天,谢秉正和风细雨两 条烟,他就下台了。老汉用颤悠悠的手拿了谢秉正的烟,啥话再没有说,到镇上把 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王明明头上没有了太岁,一个人就抡圆胳膊干起来,拿了几个工厂的草图让村 民选。村民们能选个啥?七嘴八舌没个准星。王明明说:“林场场长是咱川王坝人, 林业局局长是咱川王坝人,南河市乡镇企业局局长也是咱川王坝人,省农牧厅还有 咱川王坝人,咱们就不能利用这些人在村里办几个厂子?” 没有响应。一位白发如雪的老人一日在大路上碰到王明明就叫住了他,动情地 说:“狗娃崽,你那都是井水里看娃娃的事,看得见,捞不着。你把咱村里到庄稼 地里的路修好了,栽了些树,这就好得很了,至于办厂子,咱先人手里谁见过个工 厂?歇了吧。”其他老人也附和,至于村里的年轻人,心思都在手头的生意上,贩 粮食,贩药材,压根就没把王明明的想法往心上放。 当天夜里,父母亲给王明明开会:“你这个村长有啥当头?搞建筑的一年挣几 百块钱,贩药材的弄几千块钱,你图个啥?你还是当兵去吧,嘴巴甜一点,腿脚勤 快一点,弄个志愿兵,一辈子也就轻松下来了。”父亲说。 父亲的话音刚落,房顶上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音,因为夜里寂静,声音就格外 响亮。 王明明往出跑,被父亲一把拽住:“瓦片不值钱,我娃你的命比瓦片值钱多了。 你不当这村长,就没有人砸我们的房,你懂不懂?” 父亲一边装水烟,一边说:“田贵能不能,凶不凶?谁不怕他?但他在明处, 人家在暗处,暗处的人就捉他的鸡吃,吃完鸡肉,把鸡肠子挂到他院门的扣子上, 把鸡头扔进院子里、庭房上,还砸他的房,挖他的墙。” 母亲给父亲递过一个苹果。父亲用苹果一润喉咙,接着说:“咱这川王坝,自 古以来就匪气盈天,来庄子里的风水先生说:山头对山头,出生的人一个不服一个, 一个拆一个的台,出不了大官,出不了富豪,净出些偷牛盗马贼。这话一点不假, 解放前,几十个男人不务正业,白天睡觉,夜里当土匪,打家劫舍,解放后枪毙了 六个。这些年,人家杨树人学生上大学,农民种地,闲人倒腾生意,都是忙正事。 你看看这个庄子,净是些鸡鸣狗盗、女娼男嫖的丑事恶事,你还要办啥工厂?谁都 想吃一嘴,但谁都不想出力,就是从城里迁几个工厂来,恐怕也活不了几个月,厂 房机器挨不住川王坝人一偷啊!” 父亲说罢,母亲接上:“七几年从城里来了一批知识青年,刚开始好端端的城 里学生,不到半年有些就学成了流氓尸狗二流子,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有一个被 判了刑。明娃,你才十八岁,要不就补习去,要不就当兵去,村长不要当。” 王明明没有说话,默默地出了门,他想到河坝里一个人走一走,想想当村长几 个月来的一些事情。 村口一排新疆杨里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马尚义,叼着一支烟明明灭灭的, 把黑暗的夜戳出一星火光。 距离马尚义十来米远的地方,站着赵菊花。王明明不明就里,问赵菊花:“你 到这里做啥哩?” 王明明问得理直气壮,好像这女人是他老婆,或者是他姐姐似的。 马尚义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了一脚:“你是个啥东西,在这里吆六喝五的?” 王明明伸出了拳头。两个男人身高差不多,但力量不在一个级别上,马尚义要 壮实好多,打倒王明明不费多大劲儿。 赵菊花走了过来,横在两个男人中间。 “姓赵的,你今晚不从,我就把你这几个月与这小子的通奸写成大字报,贴满 川王坝的每一个路口,不但让你没脸在川王坝活下去,还要让马达这个孬种在杨树 乡抬不起头,让当了一辈子干部的马自强这条老狗吊死去。”马尚义咬牙切齿说。 王明明听出了名堂:“你咋到这里来的?”他问赵菊花。 “我今天去他磨房里磨面,他就说他知道我和你的事,要我今晚到这里来,他 有话要说。” 王明明软了下来。他清楚他还是个孩子,跟成了家的人不一样,这件事不能说 出去,如果让谢秉正知道了,他这个村长也就到头了。 王明明把一只大手按在杨树干上,歪了头对赵菊花说:“不怕,与其让他说, 还不如我去说,马家肯定会让你走,你跟我吧,我们俩到新疆农场去。” 赵菊花紧闭的嘴唇张开了,浅浅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身体也挨到王明明身 上去。 这一幕让马尚义猝不及防,马尚义点上了一支烟。 王明明直起身来,抱住了赵菊花,在赵菊花额头上亲了一下——电影里学来的 新事物。“马尚义,有种你现在就去叫马达,我等着。菊花今晚不回了,住我家里, 跟我睡一起。” 马尚义笑了,拍了拍王明明的肩头,说:“你有种,你比我强,比我狠!但我 不能成全你,赵菊花还是马达的媳妇,你们俩继续偷,我不插手,可我不能就此罢 手,你——王明明,明天去乡上,让谢秉正把川王坝的村支书任命给我,你当村长, 咱俩合伙干。”王明明看赵菊花,赵菊花捏了捏王明明的手。 “一个月后,我去说。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考验你。” “好,我等着!”马尚义迈着他的螳螂腿大步流星走了。 “没有得逞吧?”王明明捧着赵菊花的脸,问道。 “你今晚不出来,我就有了第三个男人了。你看,他把我的手都抓烂了——硬 要给我塞二百块钱。” 王明明仰面长吁一口气,说:“回吧。” 赵菊花忸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