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楚差不多天天都能看到荆五坐在门洞的拐角处。大多时候,他都低着头玩土。 双手捧起一抔土,再看着土从手指丫缝里一点点流下去。有时候,他也死盯着一个 地方出神儿,眼神儿空洞,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不管旁边的孩子玩得多热火朝天, 他连一眼都不看,像一个僧人永远沉浸在佛的世界里参禅。从来没看过荆五站起来 或走路,都是坐着。思楚心里嘀咕,莫非他也不会走?有好几次,思楚都想跟他说 话,但是一看到他散淡忧郁的目光,就不知道说啥了。这天晚上,思楚放学回来, 刚走到大门口,又看见荆五坐在门洞的拐角处。 “你咋老坐旮旯?”思楚鼓足勇气和荆五打招呼。 “你上学了?”想不到荆五真搭话了,眼睛里还满是羡慕的神情。 “我放学了。”思楚较真儿地纠正荆五。 “上学好么?”荆五抿着嘴唇问思楚。 “那你咋不上学?”思楚蹲下身子问他。“我大爷说,让我明年上学。”荆五 眼睛里满是憧憬。“你多大?”思楚盯着荆五的脸问。“我十四。”荆五的眼神儿 又散乱起来。“哎呀,你都十四了还这么矮啊?”思楚瞪圆了眼睛,手在自己的胸 脯前比了比。荆五低头看地。“你咋老像有愁事儿呢?”思楚一问,荆五的十个手 指使劲地抠土。“你能不能教我认字?”荆五抠一会儿土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思楚。 “我要是上午上学就下午教你,要是下午上学就上午教你,你还可以到我家来学, 我每天都教我弟弟妹妹,还给他们讲故事。可他们现在不爱听我讲的那些故事了, 等明儿个我有钱就买小人书给他们念。像《金光大道》、《艳阳天》啥的。”思楚 一口气说完。“那、那,我还是在这儿等你吧。”荆五执拗地说。 思楚教荆五“人”字,荆五很快就学会了。 “我教你认字,你得叫我老师。”思楚郑重其事地看着荆五。 “你那么小,我叫你老师?我明年上学才有老师呢。”说到上学,荆五的眼神 儿亮一下。 “那你叫我啥呢?对,叫我姐也行。”思楚想了想说。“我咋能叫你姐,你比 我小。”荆五认真地看着思楚。“嗯……”思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 就说再学“口”和“手”吧。荆五用一个细木棍在地上反复地写着“人、口、手”。 “你脸咋那么白,快赶上天上的云彩白了。”思楚问荆五。“人……”荆五在地上 一边写一边念,他不回答思楚。“哎,你说话呀!”思楚扒拉荆五胳膊。“都给我 碰坏了,你看那‘人’的腿都歪了。”荆五指着“人”字说。思楚看着歪了腿的 “人”字竟咯咯地笑起来。“是歪了,像宋狗子的腿。赶明儿我就把宋狗子那条腿 打折,叫他老给我起外号。”思楚见荆五还没答话就抬头看他,荆五满脸是泪。思 楚惊讶地看着荆五问:“我也没欺负你呀,你咋还哭了?今儿个就学这三个字吧。” 思楚头也没回地跑走了。 一连三天思楚都没看见荆五。思楚不敢到他家去问,妈不许他们到荆五家去。 妈说:“少打听人家的事儿。”星期一,思楚是下午的课。晚上放学,她离老远就 看见荆五坐在拐角处。“咋这些天都没看见你?”思楚噔噔地跑过去用脚尖儿点一 下荆五。荆五抬起头看着她没说话,思楚发现荆五的脸像灰白的云彩。“你咋老坐 地上,不会走道啊?”思楚想起荆五有一个瘫巴的爸。思楚一问,荆五下意识地把 伸出去的腿蜷回来。“你不学字了?”思楚蹲下身子看着他问。“咋不学?我知道 你这个点儿放学,就出来等你!”荆五迷茫的眼神儿欢快地跳跃一下。“那不行, 我得先回家做好饭才能出来教你。”思楚生怕荆五眼睛里的那点儿光亮消失又马上 说,“吃完饭,我就出来,今天学‘上、中、下’。”思楚扑通扑通地跑走了。 “那,那我在这儿等你呀。”荆五毛茸茸的大眼睛陷到眼眶里。 天正是雀儿蒙眼的时候,思楚才跑出来。“等着急了吧?哄半天我小弟才睡着。” 思楚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没,我就是怕你不来。”荆五的嘴角向上弯了一 下。“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了证明荆五笑起来好看,思楚也把嘴角向上 挑一下。她挨着荆五坐下来问,“你咋不跟咱们胡同里的小孩玩?像打仗、藏猫猫、 弹溜溜、扇啪叽、蹈轱辘圈;冬天打雪仗、抽冰尜、滑爬犁啥的成好玩了。我就是 老发烧,我妈不让我乱跑。哎,对了,我弟弟用纸叠的匣子枪可像啦,改明儿让他 给你叠一个……”“没意思。”不等思楚说完,荆五就打断她。“你就不能多说两 句话,说说你家,说说你爸你妈。”对于荆五的家思楚还是充满好奇。“咋不说你 家?”荆五讨价还价地看着她。 天完全黑了,月亮像一个新结婚的小媳妇害羞地露一下头又钻进云层里去了, 思楚惋惜地拍一下手,她瞪圆眼睛希望月亮能快点出来。果然,一轮满月慢腾腾地 出来了,云彩像一块旧绸子被喜新厌旧的月亮轻描淡写地甩掉了。要是白天看这云 彩指定是红色的,思楚心里想。“唉——”思楚叹口气转向荆五,半天才说:“我 家有啥好说的,我爸死了,我妈带着我们五个孩子借住宋叔家的房子里,不像你们 家还能买起房子,更不像你,有……”思楚还是不能把俩爸的话说出口,她觉得有 俩爸不是啥光彩的事儿。要不,宋婶儿袁大娘她们一说起这事儿咋眉飞色舞的,还 “啧啧”地撇嘴。“哦——”荆五没在意思楚的神情就慢应了一声,“那你,想你 爸吗?”荆五盯着思楚。“咋不想,我妈想,除了我小弟我们也想。对了,我小弟 一生出来我爸就死了,他没见过我爸。” 思楚哀伤无助地凝视着月亮反射下来的亮光,她眼角涌出的泪水,像黄豆一样 一粒一粒地滚落下来——去年的阴历三月十八,小弟落炕不会哭,接生婆倒提留着 他“啪啪”地打屁股,妈冲着全身青紫的儿子叫:“哭、快哭——”还没等小弟哭 出声就传来了爸的死讯,妈一声没出就抽过去了。恰在此时,小弟有了响亮的哭声。 那些日子,胡同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一会儿叫思楚带着弟弟妹妹到太平 间给爸烧纸,一会儿又安排他们为爸印纸钱。思楚像个木偶,别人怎么安排她就怎 么做。其实,她很累,眼皮直打架,她恨不能用根棍儿把眼皮支上。她觉得自个是 个坏孩子,爸那么稀罕她,可爸死了她都不哭。每次去给爸烧纸,旁边的大人都会 拍打着思楚的后背说:“快,哭两声,哭啊——”思楚的眼睛干得像着了火,双手 还在心口处乱抓,那里好像堵着一大堆烂棉花,她真想放声大哭,就是干抽噎不出 声。宋婶儿看着思楚“啧啧”地直咂嘴:“这孩子、这孩子——”弄到后来,思楚 很怕去给爸烧纸,她希望快点把爸埋了,自个好找个旮旯美美地睡上一觉。 妈坚持把爸埋到水泡子边的一个土岗上,她说:“那里眼亮,你爸喜欢听水流 动的声响。”出殡那天,妈执意要去送爸。妈的眼睛红瞎瞎的像烂桃儿,不能说话 只会哭。天,突然热得喘气都困难,可宋婶儿却给妈穿一件棉大衣,妈臃肿得像一 只大肥鹅,在宋婶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思楚背着小妹,奇怪的是,一天 到晚总是哭咧咧的小妹自从爸死后却一声都不哭了。把她放到一个地方她就乖乖地 玩。大弟和大妹手牵着手,披在头上的白布像幽灵一样敲打他们的屁股,三个人走 起路来磕磕绊绊。 泡子边的土岗上到处是婆婆丁,黄花开得连成片。风一吹,先谢花儿的婆婆丁 驮一把白色的小伞,在风中起舞。宋叔说,婆婆丁的生命就是靠着这把白色的小伞 载着,飞到任何一块土地上,都会生根开花。爸也会在这里生根吗?他会开花儿? 会是黄色的吗?思楚还在想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儿——爸的身上隆起一个大土包。 这就是爸的坟,也是爸的家。有人安排思楚他们跪在爸的坟前。大妹用手指抠着土 问思楚:“姐,咱爸就住这儿了?”大弟按下大妹的脑袋说:“快磕头。” “那儿可真好啊,水泡子边上婆婆丁花儿指定好看。”荆五眼睛里充满着无限 的向往。“你说啥呢,好看,把你爸埋那儿得了。”思楚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荆五。 “哎,那儿有蛤蟆叫吗?”荆五根本不介意思楚说的话和态度。“我没听见蛤蟆叫, 就听蝈蝈叫了。泡子对面是一大片麦地,我爸烧百天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有 蝈蝈叫也挺好的!”荆五看着思楚。 送走爸,妈好像也跟着走了。她几乎不吃不喝,根本不管小弟拉了、尿了,只 是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儿。思楚为妈围上被子,还拽过枕头垫在墙上 让她靠着,妈连眼珠儿都不转一下。“妈,我给你倒点热水喝?”思楚期待地看着 妈,可妈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思楚吓坏了,“妈、妈……”她摇晃着妈。“干啥?” 妈推开她的手,思楚痉挛一般地看着母亲。“还不上炕睡觉?”妈有气无力地说。 思楚迟疑地爬上炕,可她没有躺下,她坐在窗台上,眼睛仍没离开妈。妈没再看她。 “当、当……”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思楚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她用手背使劲 地揉眼睛,想把瞌睡赶跑。“像鬼似的老盯着我干啥,还不快睡觉?”妈近乎歇斯 底里的叫声把小妹吓醒了。她撇着嘴刚要哭,瞟一眼妈没敢哭出声:“姐,你搂我 睡。”思楚胆怯地看一眼无声流泪的妈,扒拉开大妹伸过来的胳膊挨着她躺下,思 楚眼皮直打架,但她不敢合上,她怕睁开眼睛再也看不着妈。思楚极力想一些有意 思的事儿,可她的眼皮却沉得像坠了两块大石头,沉得一低头就合上了。 迷蒙中,思楚在筐里扒拉鸡蛋,她想挑两个匀乎点儿的给妈煮了吃,翻来挑去 都差不多大,思楚就把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到锅里。小米粥熬得直冒泡,思楚尝 一小口,妈,最爱吃黏糊的小米粥。思楚顺手从碗架里拿出个大碗为妈盛粥,她把 鸡蛋剥了皮埋到粥里,端到炕头上让妈吃,可坐在炕上的妈却不见了。“妈、妈呀 ……”思楚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啪嚓——”思楚手里的粥碗掉到地上……她忽 地坐起来,是梦。思楚用手抹一把汗水,“咋睡着了?”她急忙看坐在炕头的妈, 炕头果真空空如也。思楚慌张地跳下地,炕上地下里屋外屋连妈的影子都没有,她 急了,推门跑出去。 夜,漆黑得像锅底。狗的叫声远远近近地传来,思楚的腿都吓软了:“妈、妈, 你干啥去了?妈,你回来……”思楚带着哭腔在胡同里曲里拐弯地边跑边叫。思楚 为给自己壮胆,故意让脚步声咚咚地响,却引来狗的狂咬,没一会儿,狗叫声就响 成一片,思楚更加紧张了:“妈、妈,你快回来,你不要我们了?”思楚跑得虚汗 淋漓,她的腿软了,嗓子像着了火。思楚一连跑了好几条街,也不见妈的踪影。家 狗们咬成一锅粥,思楚忘记了害怕,她完全绝望了。“叭叽”思楚趴在地上,眼泪 掉到干土上立刻就凝成一个个小湿坨,像出过水痘后落下麻子的脸,她无助地抓挠 着地上的土——妈要是丢了,自个儿还活着干啥?思楚十指插在浓密的头发里趴在 地上,肩膀抽动起来——“不行,要是我和妈都不回家,弟弟妹妹被宋狗子欺负了 咋办?再说,小弟还不得饿死——找爸去,问问他咋办?”思楚一骨碌爬起来,撒 开腿往水泡子方向跑…… 快到爸的坟前,思楚看见一团黑影匍匐在坟上——她紧张得无所适从,立即想 到小偷,十个手指头绞在一起。再一想,小偷不会到坟上来,坟上既没有吃的也没 有用的东西。思楚试着往前挪动脚步,她似乎听见是妈啜泣的声音,又往前走几步, 是妈,她正对着埋在土里的爸嘤嘤地哭诉。 思楚没敢走过去,她站在妈的身后默默地掉眼泪。 “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妈可爱说话了。自从我爸死了,我妈……”思楚的眼泪 叽里咕噜地滚下来。“你家可真好,我爸要是死了,我就不想他,我妈也指定不想。” 荆五又望向远处。“那为啥?”思楚抹一把眼泪问。“我爸不稀罕我,也烦我三个 弟弟。他说,不让我们上学,全让我们做睁眼瞎。”荆五噘起嘴。“你爸真狠,没 准你是后爸。”“我才不是后爸呢,他就是爱骂人、爱打人。他从来不打不骂我四 个哥哥。我爸骂我和三个弟弟是野种,还说十个杂种九个混蛋,念书也白瞎了。” 荆五委屈地说。“啥叫野种、啥叫杂种?”思楚也看着荆五问。“我也不知道,反 正我记事儿起我爸就打我妈。后来,屯子里的人还给我妈脖子上挂鞋,白天让我妈 在大街上走。黑天,我爸就让我妈挂鞋跪着。边打我妈边骂她‘破鞋’,抽一鞭子 问她还‘偷人’不?开始,我妈还哭叫,打一会儿她就趴在地上不动了。就有一次, 我妈把带血的两颗牙吐到我爸脸上,她大声地骂:”你要不在外面喝大酒,耍大钱, 还养个寡妇,我和孩子们吃了上顿没下顿,眼看着揭不开锅了……我偷人还不是你 逼的?要是没有他,你儿子都饿死了你就是绝户……‘我爸一酒瓶子把我妈脑瓜骨 砸塌下去。是我大爷半夜跳窗户救了我妈,还把我爸打不会走道了,我大爷也被抓 起来了。我五岁时,我大爷就住我们家了。我爸还是整天骂,自从我有了三个弟弟 后,我爸就更骂了……“原来荆五说起话来也嘎巴溜脆。”你爸烦你大爷,那就让 他走呗。他走了,你爸不就不骂了。“思楚给荆五出主意。”那不行,我妈说要是 我大爷走了,我们家就吃不上饭了,也没钱给我爸治病。“荆五又捧起了土。”那 就给你爸送走。“思楚得意地看着荆五。”那就更不行了,我爸走,我妈说四个哥 可怜。我大爷走,我和三个弟弟就没人稀罕了。再说,我爸要是没人管还不饿死?! “荆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哎呀,你家真麻烦,这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让他们打 吧……“ “思楚,还不回家吃药。”听到妈的叫声思楚撇下荆五撒腿跑回家。 思楚干完活就跑到拐角处找荆五,每次她都气喘得咳嗽半天才能说话。“你的 吐沫咋白了巴叽的?”荆五看着她咳出来的痰问。“我这样才好呢。宋叔说,白痰 轻,黄痰重,黑痰就要了命。妈说我病要好了。”思楚气喘地告诉荆五。自从教荆 五认字,每天要是看不到他,思楚就觉得空落落的。“哎,你早来了吧?”思楚问。 荆五点点头。“你吃饭了吗?”荆五看一眼思楚还是点头。“你差不多快认识二十 个字了吧?”思楚探寻地问。“二十二个,你昨天还教我‘中国’了。”荆五终于 说了一句。“哎呀,你说话咋这么费劲,都能把人憋死。”思楚用手编着垂在胸前 的辫梢儿。“嗯、嗯——”荆五用手扒拉思楚。“干啥?别拽我手,有话你就说呗。” 思楚不耐烦地看着荆五。“给你!”荆五塞到她手里两块包着玻璃纸的糖。“我大 爷给我买的,我没舍得吃给你留着,你还能把糖纸攒起来。”荆五说话又流畅起来。 思楚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她看着手心里被荆五攥得汗津津的两块糖,糖纸是 白地带红花的玻璃纸。思楚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糖纸,一想到自个就要拥有两张 漂亮的糖纸,她兴奋得咳嗽起来。“其实,你、你吃糖,把糖纸给我就行。”思楚 被这个意外的收获弄得口吃起来。“你吃!”荆五推一下思楚的手,“我大爷常给 我买糖,有时候还买槽子糕呢。就是不能让我爸看见,要不,他又要砸东西骂人了。 我大爷还说,像你这病得多吃好东西才行。”思楚呆呆地看着荆五:“你大爷咋知 道我,我都没看过他。”荆五试图掰开思楚紧握着的手要为她扒开一块糖,放进嘴 里:“我告诉他你教我认字呢,我大爷让我好好跟你学。”思楚躲开荆五的手: “一会儿再吃。”思楚想把糖拿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尝尝。妈一年到头也不会给他们 买糖。 星星一下子就布满黝蓝色的夜空。思楚指着天空说:“你看,没有月亮星星其 实也挺好看的,多亮。”荆五也望天:“我可不愿回家睡觉了,一到睡觉的时候, 我爸就骂我妈。说我妈不跟他睡觉,是骚货。要不,就骗我妈说要喝水。我妈给他 端过去水,我爸薅住我妈头发就打,我大爷光脚跑过去,我爸才不打我妈。昨晚, 我妈给我大爷跪下了,哀求我大爷别打我爸了……”思楚发现,荆五一旦打开话匣 子不但流利,声音还好听。“那你妈跟谁睡觉?”思楚把糖块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问。 “我妈、我大爷领着我和三个弟弟在南炕睡觉。要是冬天的话,我爸就和我四个哥 哥睡南炕,我妈说南炕冲阳,炕还热。现在是夏天,我们就住南炕。”荆五用小手 指钻着耳朵眼儿说。“哦!你耳朵刺痒啊?”思楚哦了一声问荆五。荆五又摇摇头。 “别摇头,你说,我爱听你说话声儿!”思楚盯着荆五说。“你爱听我说话?真爱 听?那等咱俩长大了住一块呗?!”荆五难得地笑了。“不可能,我妈说,我家攒 够了钱就买一个带院子的房子,说不定搬到啥地方去呢。到时候,你就找不到我了。” 思楚还在望星星。“哦,是这样啊,那咱们早晚有一天会分开的。”荆五失望地打 了一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