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水湾的日子依旧是这么淡淡地过,一切人生的变故都会不着痕迹,只是春兰 变得沉重多了,失去了如花的笑容。青水湾这户一等一的小康人家突然间就陷入了 困顿残缺的境地。那一池鳝鱼也接二连三地死去了,尚来不及冬眠。树生连句安慰 的话都无法出口。他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突然,他心里诞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并为此激动着,激动着,晚上也做着由这个念头衍生而出的一系列梦,比如,他梦 见自己变成了一条狡黠的鳝鱼,趁春兰没注意的时候向那静寂的池塘里滑去……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了,元旦一过,树生就要到乡里去上班了,毛乡长已经特意 跑到青水湾通知了他。这些天,毛乡长到青水湾来得更勤了,说是快年终了,各项 工作都要尽快到位,青水湾是他的点。村长整天陪着他检查工作,以前还有村会计 土生,现在土生变成了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但毛乡长还是没有忘记土生,总要在 他家停留停留,嘘寒问暖,只是不好意思指明要到土生屋里吃饭,说喜欢吃春兰做 的鳝鱼汤了。 毛乡长问春兰,鳝鱼养得怎么样了?盈利了多少?红旗不能倒,你要在困难中 前进,坚持下去,明年我再到乡里给你争取一部分资金和技术扶持,我们新成立的 三农服务公司就是为农民服务的,你们村的树生就是主要成员之一。有几次,毛乡 长到青水湾来就叫上了树生,说一同熟悉情况。春兰见了树生只是淡淡地笑笑,平 静无波,完全看不出生活的变故,然而话却明显地少了,有时就是一问一答,甚至 呆得久一点儿,还觉得有些尴尬。树生从春兰的眼睛里看出了距离和一丝愈来愈近 的陌生,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遗失了什么,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黄昏时,树生常常爬到一个小山坡上眺望着,公路对面的那一星灯火,在青水 湾的冬夜里率先清冷地亮着,有一份孤独,也有一份坚定。树生仿佛听到了灯光里 的声音,他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句春兰姐,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眼眶里漫出了 泪。 娘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树生打了一个寒颤。娘说,树伢子,过几天你就要去 乡里上班了,抽空去看看土生夫妇吧,做了乡干部,一定要记得人家的好。多好的 人家,上天怎么瞎了眼呢?多亏了春兰! 树生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向那灯光闪烁的方向走去。娘不提醒他也会去的, 娘一提醒反倒犹豫了。一旦走近这个在脑海里回荡过无数次的农家小院,树生的脚 步不由得放慢了,放轻了,见到她不知该说句什么合适的话。小花狗影子一样悄无 声息地跑过来,轻轻地叨了他的裤角往屋里扯。树生一阵感动,一股热流从脚底升 起。 门被掩着,从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树生刚想喊春兰姐,模模糊糊地听见春 兰在低声地哀求着什么,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粗重的男声,很低,却透着威严。树生 只觉得脑门上血往上涌。 您是有知识有身份的人,求您顾及自己的名誉吧! 春兰,春兰,你想死我了,在乌马乡好多女人送上门我都不要。真的,兰兰, 我会好好地待你的…… 这个声音树生有点熟悉,可一下子又记不起来了,鼓胀胀的脑壳里塞满了混乱 与烦躁。 他忍不住把眼睛往门缝里贴去,只一眼,树生便惊呆了,脚被钉住了一般。竟 然是毛乡长!毛乡长的手臂已捆住了正在左遮右掩着的春兰。 春兰挣扎着说,请你放尊重点,再胡来我就要叫人了。毛乡长猛地一惊,放了 手,可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叫吧叫吧,今晚我非要你不可,在乌马乡还没有 我得不到的女人。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来管你的闲事?何况你年纪轻轻的还是个活 寡妇呢。我要说你勾引我毛乡长呢?再说,你守着这一具活尸,生理上真的就不需 要?兰兰,就别假正经的了……来,来,乖点嘛…… 毛乡长正想空出一只手把门闩上,树生就进去了,冷冷地看着毛乡长。毛乡长 已将春兰的上衣扯开了,雪白的乳房仿佛是云朵里的满月。毛乡长惊恐地退了几步, 见是树生便迅速地镇定下来,干咳了几声,说你来干什么?但随即又转了笑脸,像 屋里的主人一样热情大方地招着胖嘟嘟的手说,树生,坐……来坐,下个星期一上 班我还准备派乡里的司机来接你呢。哦,对了,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 见,是不是? 树生没有回答,仍旧冷冷地看着他,看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半晌,毛乡长才 哼了一声,悻悻地走了,出门时狠狠地将门一甩! 春兰呆呆地立着,衣也没整,任由两个雪白的奶子在寒冷里抖索着。树生站了 一会儿,刚想说句什么,突然从窗户里灌进来一股冷飓飓的风,哗的一声将里屋的 另一扇门也撞开了,只见土生和他的四轮车落在漆黑的门框里,像一幅镶着厚厚的 黑边的剪贴画。 树生叫了声土生哥。土生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在轮椅上漠然地枯坐着。他对 这个熟悉的世界全然淡漠了,像一个心如死灰者般的静止,或如一个入定禅者般的 高深莫测。春兰就跑过去,抱着土生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