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树生回来了,他变得深沉,也变得健壮,眉宇间浮上了成年的沧桑。娘抖抖索 索地摸着他的身子,用一只眼睛打量了无数遍后,问:伢崽,你跑到哪里去了?也 不吭一声,年都不回来过。树生说,妈,你还放心不下呀,我大学都念完了,早已 不是小孩子了。 树生又来到父亲的坟前。整整一年了,父亲像一条虫子在泥土里酣睡着,隆隆 的春雷也叫不醒他。他用柴刀清理完坟头上葳蕤的野草,插上了三炷香,放了一挂 长长的鞭炮,跪在坟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说,爸,我也许要辜负您了,但我愿 意。然后,捧起一把泥土轻轻地向头顶上扬去,纷纷雨落,他就弥漫在父亲的气息 里。 过了几天,树生就把春兰的那个鳝鱼池子掀了一个底朝天,在池底铺上了干净 的稻草和油菜秆,再在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融泥。然后,又像砌长城一样在水面砌 起了一道道S 型的硬泥埂,在泥埂上栽种着馥郁的兰草花。 春兰不解地问道,树生,树生,你在搞么子名堂呀?树生诡秘地笑笑,你说呢? 铺稻草和油菜秆干嘛? 给它们做席梦思呀,冬暖夏凉。 砌泥埂干嘛? 给它们打洞做洞房好下崽子呀。 栽兰草干嘛? 给它们搞绿化呀,建个休闲散步的好地方。 树生兴奋地用手指比划着,他说,这池子上方还要搭个架子,栽点葡萄什么的, 盛夏的时候遮遮阳光,降低溽热。另外,要建座小水塔用管子把小青河里的活水引 过来。我终于搞清楚了,你为什么这几年都亏了,养鳝首要解决的是缺食缺氧缺生 存空间的问题。争食争氧争地盘,生存能力与抗病能力下降,你那鳝鱼只怕有三分 之一是饿死的,三分之一是憋死的,还有三分之一是累死的呢。就像我们这些所谓 的大学生一样。 春兰瞪着大大的眼睛听着,惊喜地说,大学生,你这书没有白读。 严格地说,是这几个月的江湖没有白跑。树生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这几个月你都去哪里了?连个音信都没有,也真是!春兰说。 又不去犯错误,要个音信干嘛?树生嘻笑着反问道。 傻瓜,你不想到会有人牵心吗? 牵心?谁呀? 七婶,你娘呀!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没、没……没有了。春兰嗫嚅着说。 哈哈!树生像个大男人一样朗爽地笑起来,说我才懒得想那些呢,我只想着你 的一句话,你说人家毛乡长能耐大,他至少可以帮助你,可以帮助你的鳝鱼。他毛 乡长能做的我也能做,所以我就到外面取经学技术去了哦。 春兰眼睛里含着笑,嗔道:他能做的你也能做?他欺侮我,所以你也来欺侮我? 树生一听,怔了一下,一股男性的冲动迅速地翻卷起来,脑海里闪出了那天傍 晚的情景。对,我也要欺侮你。他猛地一下子抱住了春兰。春兰差点软了,晕了, 做梦去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配合起来。接着,泪水也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树生慌 了,停止了侵略,说,你……你怎么啦?春兰这才真正地醒过来,理了理被树生弄 乱的衣襟,有气无力地打了他一巴掌,断断续续地说,你要死,要死,我是你姐, 你姐,是你土生哥的老婆呢。 树生便顺着她的身子慢慢地单腿跪了下来,像个欧洲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吻着她 的手,郑重地、清晰地说:春兰——他第一次省略了姐字,请让我来照顾强强和土 生哥吧?春兰没有回答,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梦寐般地喊了一声——鳝鱼, 我的鳝鱼呀!她看见一条硕大的鳝鱼正向春天泥融的水草里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