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拗不过母亲,赵双喜牵着他的小毛驴,跟着赵大麻子来到鬼子营。 这里叫三部落,老百姓叫鬼子营。 部落长井善荣,小个,刀条脸。他领着赵大麻子和赵双喜来到豆腐坊。 豆腐坊里,做豆腐的工具,一应俱全。 井善荣说,赵的,明天,皇军要吃水豆腐,好好地做,大大有赏。 赵大麻子点着头,说,长官放心,赵的,手艺大大的好。 井善荣微微点头,吆西,吆西! 豆腐坊在部落房的偏厦里,屋子是新盖的,有些低矮潮湿。豆腐坊外屋安装着 石头凿成的磨盘、大铁锅,里屋就是一铺通炕。因为要烧火煮浆子,炕烧得像煎饼 烙子,滚烫滚烫的,躺在上面烙得肉皮嗞嗞的,这让在挑灶沟睡惯了凉炕的赵双喜 有些不习惯。 别看赵双喜不愿意种地,一提做豆腐,他的精神头就来了。他现在做豆腐的手 艺早已超出他爹赵瞎子了,他做出的豆腐精致白净,细嫩味纯,久炖不碎。每次磨 豆腐之前,他都要仔细把豆子挑选一遍,把那些杂质,甚至有花花点、虫子眼的豆 都挑出去。挑豆的工具是盖帘,盖帘是高粱穗秆做成的,选择粗细相当的穗杆,像 扎筏子一样用线扎成一排,然后把两排秆子交叉合在一起,再裁剪成圆形,就做成 了盖帘。因为秆子是圆柱形的,每两个秆子中间形成一个贯通的凹槽,把豆子放在 有倾斜角度的盖帘上,让它们自由地滚动,饱满的豆子滚得快,有缺陷的豆子滚得 慢,就被淘汰了。 赵双喜每天都是鸡叫头遍就爬起来磨豆腐。拉磨的是他那头心爱的小毛驴。小 毛驴很温顺,只要上套就会慢条斯理地走一个步调。起初,赵双喜还给它蒙上眼睛。 田半疯曾经问赵双喜,为什么要给驴蒙上眼睛?赵双喜逗她说,怕它转圈迷糊。其 实是怕它偷吃磨出来的豆浆。后来就不给它蒙了,因为它很懂事,从来不偷吃。赵 双喜也从不打它,也不吆喝它,任凭它不紧不慢地在磨道上转圈。浸泡一宿的豆子 膨胀起来,变得长长的,软软的,田半疯说,就像女人的乳头。磨盘的上方吊一桶 清水,桶底留一细孔,上面插一根高粱秆或一根筷子,控制水的流量。磨盘转动时, 水自动流入磨眼里。这时磨碎的豆子变成了乳白色的豆浆,从磨缝里涓涓地流出来, 就像一道道瀑布。 豆子磨到一多半的时候,赵双喜就开始点火煮豆浆了。一边磨一边往锅里加浆, 豆子磨完了,锅也烧开了。然后开始过包。把纱布四角系在十字型木架的四个顶端, 中间悬挂到房梁上,把煮好的豆浆一瓢一瓢地浇上去,然后轻轻摇动,浆水便哗哗 地流到大锅里。为挤干榨净豆浆,还要用夹板挤一挤,直到挤出豆渣中最后的一点 豆浆。过滤完后的豆浆还要再进行第二次熬煮,沸腾后还要小火煮上几分钟,这就 是可以喝的纯豆浆了。 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人们一觉醒来,首先扑入鼻孔的就是那喷香的豆浆味儿, 特别是在寒冬里,那暖融融的豆浆味从鼻子流到胃里,从胃里流遍全身,让人感到 特舒服特得劲儿。 做豆腐的关键在于“点豆腐”。豆浆出锅后,把少量的卤水慢慢融入豆浆,豆 浆也随之逐渐变稠,如能在豆浆中刚好立住根筷子,那算是点好了,这个火候把握 得是否准确,能体现出手艺的高低。赵瞎子做豆腐的手艺好,关键就是点卤水的火 候把握得好,这里没什么理论,主要是实践经验。赵双喜跟他爹学做豆腐,也是凭 经验,火候掌握得比他爹还好。点过卤水的豆浆成了豆腐脑。有很多人不吃豆腐, 专门吃豆腐脑,拌上炸好的辣椒酱,闻起来喷香,吃起来滑溜,要多爽有多爽,比 吃山珍海味都强百套。 豆浆成脑以后,赵双喜用凉瓢把豆腐脑舀上豆腐盘,舀平抹平后,再用木板压 上,过几个小时,等把水控净了,木板一撤,白白嫩嫩、颤颤巍巍的豆腐就成型了。 赵双喜用划好刻度的板条量好,然后再下刀切,用铲刀子撮起来,个个均匀。这时 候,天大亮了,屯子人陆陆续续来捡豆腐了,有的用现钱买,有的用黄豆换,豆腐 热腾腾的,拿到家里正好做早餐,小葱拌豆腐,大豆腐汤,如果加上鲫鱼、鲤鱼和 粉条一块儿炖,那就是有名的得莫利炖鱼,要多香有多香,真是阔死了。 可是,现在不是过去了,赵双喜把豆腐做好,就被部落长井善荣派来的人连豆 腐盘子都拉走了,他们要先给那些长官吃,剩下的,再分给部落里的其他日本人。 赵双喜的豆腐在鬼子营一炮打响,让赵大麻子在日本人那里露了脸。赵大麻子 高兴,给赵双喜拿来两瓶铁皮罐头,还有一瓶日本清酒。赵大麻子说,大侄子,你 给咱中国人争光了。 从那以后,赵大麻子经常介绍一些日本人一大早就来喝豆浆。日本人喝了热气 腾腾的豆浆,个个竖起大拇指,吆西吆西地叫个不停。赵大麻子兴奋得满面红光, 有些忘形,说,你们大日本没有这样的豆浆吧,我们中国人,洗脚都用矿泉水,个 个都是喝豆浆长大的! 一个矮胖的日本人拦住赵大麻子的话,说,中国人的不是,满洲人! 赵大麻子连连点头,对,对,满洲人,日满亲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