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扎兰镇离阜城县不足百里,是蒙汉杂居的大镇。 扎兰四通八达,来往的多是商人,这让扎兰人精明了许多。这是六牌楼戏园子 老板窦广德的话。 酒糊涂在六牌楼戏园子唱戏,惊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叫马金霞。马金霞是阜城 首富刘万才之子刘虎之妻。马金霞非但在阜城身份了得,她还有个更硬的后台,是 她的亲爹马富贵。这位马老爷子是京城带兵的大官,自知把女儿嫁到这荒蛮之地有 愧于她,就给了她一辆旧的军用吉普和两个带枪的卫兵,这让马金霞在阜城成了没 人敢管的女霸王。 刚进腊月门,戏园子老板窦广德回乡下去了。 这天,酒糊涂正在戏园子里演小转灯的拿手好戏《白莲花》。这是一出小转灯 自己编写的戏。戏里说的是一个叫怜儿的姑娘卖身救父,嫁给了一个太监。新婚之 夜,太监望着貌美如花的怜儿,悲叹自己无福享受。以后,每到夜晚,太监一面看 着怜儿满心喜欢,一面却苦苦地承受着心理折磨。太监使用卑劣的手段折磨怜儿, 怜儿悲愤之下跳莲花河自杀,却被打鱼郎救起,两个人一见钟情,正在卿卿我我, 太监带人寻来,夺回怜儿,并把她卖给了妓院。几年以后,怜儿随着老鸨外出,看 见打鱼郎已经儿女绕膝,羞愤之下又跳了莲花河。 酒糊涂装扮怜儿,刘小豆子饰演太监。正演到怜儿和太监洞房花烛,酒糊涂扮 演的怜儿蒙着盖头,等待太监揭盖头。两个当兵的就跳上了台,一把就把酒糊涂的 盖头给揭下来。刘小豆子一看,这盖头让人揭下来了,敢情洞房没我啥事了!再一 看,感觉气氛不对,就想躲到后台,不料一个人挡住了他。他定神看,是位身穿绣 花短袄,外披猩红斗篷的女人站在面前。只见这女人怒目圆睁,两道眉毛像是两绺 要火拼的匪徒,看得人心里发毛。刘小豆子刚要跑,脸上却重重地挨了一嘴巴。台 下的观众看到这里,知道有人来砸场子,早就吓得没影了。 这时,张花彩跑上台来,忙给女霸王作揖请罪。他望着女霸王不知道咋称呼, 支吾了半天才问,不知何处得罪,小的这厢有礼!女霸王一屁股坐到台上的太师椅 上,兴师问罪地说,你们演的这是什么,咋把个好好的大闺女嫁给了一个太监,这 不糟践人吗?张花彩赔着笑脸说,戏文如此我们也是无奈!女霸王手一挥说,那也 不行,要是看见你们还这么演?我看见一回打一回! 张花彩一看,这是个不讲理也是个不懂戏的主儿,只好耐着性子任女霸王把他 的脑袋训成了倭瓜那样大。 等到那位女霸王走了之后,张花彩就差人打听女霸王的来历。打听的人把女霸 王的身份一说,还真把张花彩吓了一跳。来人还说,这个女霸王平时还不怎么太惹 事,只是咱唱的《白莲花》戏里的那个怜儿和她的乳名相同,犯了忌讳。 张花彩听到这里暗自好笑又好气,嘴里骂道,人要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从此,转灯戏班在扎兰再不唱《白莲花》。 马金霞像个监察,见天地往戏园子里跑,看到换了戏码,就没再说啥,还像模 像样地坐在戏园子看戏,有时候看到兴致上还会旁若无人地叫好,有时候还会往戏 台上撇点小钱。 一连三天,马金霞听完戏丢下一百块现大洋的赏钱就走,张花彩和酒糊涂有些 犯嘀咕,这娘们儿又要干啥? 这天刚散戏,马金霞就溜达到后台。张花彩一看见她就头皮发麻,连忙过来赔 着笑脸。 马金霞没搭理他,直接奔着酒糊涂房间走去。张花彩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 屋内,酒糊涂卸了妆,正用葫芦里的酒润喉,一抬头看见来人是马金霞,心里 就不太舒服,但是又不敢轻易得罪,僵在那里。 马金霞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盘腿坐到炕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酒糊涂。 张花彩在一旁不知道马金霞要干啥?他心里没底,一个劲儿地冲着马金霞赔笑 脸,他指着酒糊涂说,这是小徒醉花,平时就爱喝两口。马金霞用眼睛白了一下张 花彩,嘴里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他就是小醉花!一句话说得张花彩的脸上挂了红晕。 酒糊涂没有理会这两个人的话,一个人旁若无人地把玩手里的酒葫芦。 马金霞坐着,见酒糊涂不搭理她,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问,我还在纳闷,小 醉花就小醉花,干吗后面还加个酒糊涂?敢情真好喝两口! 张花彩看见酒糊涂根本就不理会马金霞说啥,自己拉着个脸一个劲儿地往嘴里 倒酒。他害怕马金霞闪了面子,接过话说,小徒没啥喜好,就是对这杯中之物有些 贪恋。 马金霞说,这可太好了,遇着知音了!张花彩笑着问,马小姐也喜欢小酌?马 金霞笑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一提到酒,她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自小我爹 喝酒我就跟着喝,渐渐地喝出了酒瘾。有一次,天都很晚了,家里找不到我,他们 急得里里外外地找,最后见我醉倒在马棚前。我爹想打我,又见我睡态可掬,睡梦 里还嚷着要喝酒,我爹倒乐了,他说我长大了一定是个酒篓子!这不,我三天不喝 酒就馋得慌! 张花彩接过话茬,拍马屁地说,马小姐真是女中豪杰!马金霞一听这话,心里 很受用。她对张花彩的态度也友好了许多。她指着酒糊涂和他的酒葫芦说,我不喝 这劣质酒,改日我请你到阜城县的小白楼小酌,咱喝上好的洋河大曲!她说着笑盈 盈地看着酒糊涂。 张花彩走过去,悄悄地用手捅了酒糊涂一下,示意酒糊涂说话。他见酒糊涂没 有反应,正慢条斯理地盖上葫芦嘴,忙笑着说,马小姐请小徒,那是给脸了,哪有 不从命的?只是老让您破费我们也不得劲儿,改天我们师徒请您吧! 马金霞从炕上下来,笑着对张花彩说,谁请谁都没关系,只要是醉花老板能去 就好。说着用眼睛瞟着酒糊涂,大概是等着酒糊涂表态。 他拿起手中的葫芦来回地晃了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绝马金霞,他说,我 酒糊涂只对我这葫芦里的酒感兴趣,喝不了别地方的酒! 马金霞笑了,她指着酒糊涂的酒葫芦说,难道你那葫芦里自己生酒不成? 在一边的张花彩听见酒糊涂刚才的话,吓了一跳,我的祖宗,这酒糊涂敢情是 真糊涂,这不是给脸不要还往鼻子上抓挠?要是那马金霞真撂下脸来,这扎兰咱还 能不能待下去?他赶紧对马金霞说,您别听他的,给他灌上半斤烧刀子就行! 马金霞站下说了句,中!就听你的!说罢一拍手,一个当兵的在外面进来,递 给马金霞一个包。马金霞打开包,取出一包大洋说,这里是三百块,给小醉花换身 新行头! 张花彩回身对酒糊涂说,别愣着,赶紧接着,马小姐开赏了! 酒糊涂坐在那里没动窝,张花彩笑着对马金霞说,这小子光顾着高兴了,我先 替他收着。他说着赶紧凑上前双手接钱。 马金霞没有把钱递给张花彩,她觉着自己刚才一直把热脸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 心里很别扭,想找回点面子,于是她把钱丢在了地上。哗啦啦,大洋撒了一地,张 花彩赶紧猫腰逐个拾起。马金霞看了一眼酒糊涂,啪!的一声,手拍到身边的炕桌 上,嘴里说,还真有个角儿的样儿,老娘我就稀罕这样的!这扎兰这阜城,就没有 我捧不红的角儿!也没我拆不了的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张花彩一路小跑着追了出去,等在外面的吉普车已经发动。他冲着车喊,马小 姐请放宽心吧! 张花彩送走马金霞,掀开门帘进屋。还没等他说啥,酒糊涂看见他进门,站起 来就走,边走边说,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张花彩冲着酒糊涂的背影喊,爷!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这才消停几天?真是的! 酒糊涂也不示弱,爱喝酒你自己去和她喝,我看那娘们儿不顺眼! 砰的一声,酒糊涂摔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