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娃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留意到那双关注她的目光的?应该说是他来到他们家 里后不久,开始霍娃对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是有好感的。他不像屯子里别的男 人那么放肆地围着她的身子打量,恨不得剥光她的衣服看看她的身体与屯子里别的 女人有什么不同。有一个时期她出去挑水时甚至有点恼怒地后悔随男人嫁到这个屯 子来。而在她从小长大的那个江边村子,有许多和她一样血统的男人和女人,从没 有汉人把稀奇的目光往他们身上落。大家相处得很好,而这里每次出门,那些男人 和女人的目光总像看动物一样追随着她。 而他的目光是和这些目光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是小心翼翼的,偶尔又像小鹿一 样战战兢兢躲开了。也许是因为和丈夫同村兄弟的缘故,霍娃对他也很好。夏天看 他在院子里做活,手里推着刨子,汗珠从他头上、脖子上往下流,她就会送过去一 条毛巾去让他擦擦汗,过一会儿她又会端上一碗凉好的茶水送过去。白白的刨木花 在他腿下堆起了喧喧的一堆,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木香味儿。霍娃喜欢闻这种味道, 不由得吸了吸她的高鼻孔儿……有时站在窗子里看他做活,霍娃甚至还会这样想, 如果丈夫不打猎像他一样凭朴实的劳动手艺做活该多么好啊。想到这里,她又要在 胸前划十字了。 这双目光有一天早上在霍娃梳头的镜子里和她的目光相遇了,有点猝不及防。 丈夫上山去了,书礼上学去了。霍娃正专心致志在梳着她一头漂亮的头发,这头长 长的金黄色的头发是屯子里别的女人没有的,也是叫屯子里别的女人嫉妒的。这一 点她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得出来。霍娃的梳头镜是一面挂在墙上的长方镜,镜框已很 旧了,而且左下镜面还破了一个角。这面镜子是她用一张狍子皮从一个收旧物的货 郎手里换来的。霍娃每次梳头时间都很长,她不知他站在门口看她有多久了。霍娃 停下了梳子,回过头来:“李,有事么?” “哦,没、没有……”他的目光移开了,人却站在那里没走,嘴动了动说, “我想给你打个梳妆台,你看行么?” “梳妆台?”霍娃听清楚了,她毛茸茸的眼睫毛一下子跳了起来。在她的记忆 里,只有小时候母亲讲过,姥姥家里有一个很大的梳妆台,母亲总喜欢坐在那里梳 头。母亲还跟她说,姥姥本打算把那个梳妆台将来作为嫁妆送给她的,可是她却逃 到了江这边来…… 几天后,一张榆木花纹的梳妆台打成了,那上面的镜子是李木匠特意叫人捎回 来的一面现喷的玻璃镜。梳妆台摆在里屋,霍娃叫丈夫看,可是这个男人连瞅都没 瞅,嘴里嘟哝出一句:“一个破梳头镜子,能当饭吃么?”弄得霍娃情绪一下子又 低落了下来。 霍娃除了自己梳头外,也给书礼在梳妆台前梳头。书礼的头发也随她,淡黄色 的,她总是给他梳得平平整整一个小分头。书礼上到五年级了,并且学习成绩良好, 深得宋先生的夸奖。这一点叫霍娃也是满意的。 “看看你漂亮的鼻子,给叔叔摸一个好不好。” “不好。”书礼大了,不愿叫人摸他的鼻子了。 看着书礼跑开的身影,李木匠心里为自己生的塌鼻梁有点难过。如果自己要找 到像霍娃这样高鼻梁的女人,生出的孩子是不是不会像他一样?可是这只是他一闪 而过的非分之想。他有些嫉妒他这个同乡,虽然家里钱财没有了,可却娶了这么能 干的洋女人。 “李,你也该找个女人了。”虽然霍娃也流露出要在屯子里托人给他说媒,可 他对自己的婚事希望并不大。这些年他走山串屯,也没少有人给他张罗介绍对象, 可就是一个也没成。一是他没钱,二是他又是这么一副相貌,有哪个女人肯跟他呢? 除非让他像张正武一样去白捡一个女人,霍娃的事他已从张正武嘴里听说了。 每到夜里自己一个人睡在偏厦子那张床上,他都感到一种彻骨透凉的孤寂。特 别是听到一墙之隔发出那让他耳热心跳的动静,他更是火烧火燎的难以入睡…… 近来他发现那个垂丧的男人越来越能干了,他好像把打猎不顺的邪火都发泄在 这个女人身上,常常不顾霍娃的小声哀求折腾到下半夜。早上,男人出去后,他从 霍娃迟缓的梳头动作上看得出来,神情很忧郁。看来她很不开心。 相反,如果要是男人上山两天狩猎没有回来,霍娃脸上倒是会露出一点开心的 神色。 这天男人带足了三天的干粮,上山去了。他不相信他的运气会这么坏,近处打 不到,他就想走远点。这是个不信邪的男人。 他走后,霍娃又在为他祷告。祷告完就坐在那里梳头。书礼上学去了。她梳着 梳着嘴里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口气,黯然神伤地发了一会呆,就从梳妆镜里看到一 双眼睛,眼睛里像喝酒烧红了似的,在盯着她。她惊异地刚扭过头来,就被一双粗 糙的手从后边抱住了。“李,你要干什么?”这个短粗的男人喘着粗气说:“我、 我喜欢你……”“你在说什么,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啦,你跟我走 吧,我会对你好的。”“你疯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快点放手!”霍娃担心这个 时候有邻居来找他干木匠活碰上。可那双粗手还在死死地抱着她的腰,她不由自主 地站了起来。“我没疯,我真的喜欢你,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母亲去……”他本想 说出他知道那个人藏着的狗头金,可是话到嘴边又住了口。霍娃要挣脱他,可是这 个力气很大的男人要把她往炕沿上抱去,霍娃抽出手来,“啪!”地扇了他一记响 亮的耳光!这一耳光打得他松开了手,他捂着脸怔怔地看着这个发怒的女人,说: “没想到他那样对你,你还这样死心塌地对他好。”“他是我男人,你们是兄弟, 你不该这样。你出去吧,我不会告诉他的,就当你喝醉了酒,才说的那些话。” 这个男人灰溜溜地退出去了。霍娃对着镜子又往胸前划了个十字。 霍娃果然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晚上他没有过来吃饭,霍娃还打发书礼过 去叫他,而在饭桌上,他却不敢抬头去看她。书礼在说着一些学校的事情,说他高 小再有一年就毕业了,那个宋先生打算让他报考呼兰师范学校,然后回来当老师。 听到这个消息,这个女人脸上露出很兴奋的神色。 第二天李永贵不知怎么度过的,他不想对这个女人就这么算了。就好像一块垂 涎很久的肥肉,不吃到嘴里总叫他抓心挠肝的。下午屯子里有一户人家来找他去打 木匠活,他就过去干活了。晚上他在那户人家吃的饭,而且喝了不少的酒,很晚才 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在偏厦子里倒头便睡了。 早上,霍娃给书礼收拾完早饭,看他上学去了。她就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头。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昨晚喝醉了的那个男人会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他两眼红红的 叫她有些害怕。她刚想站起来,他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她,并且直接把她扳倒在炕上 去。霍娃在踢他,在挠他,可是这个被欲望烧得冒火的男人始终不松开手,扯开了 她的衣衫,露出那两个像大白兔一样跳荡的乳房,更刺激得他血往上涌。霍娃气咻 咻地叫:“……你再不松开手,我就喊人啦,他回来会杀了你的……”男人并没有 松手,男人说了一句让霍娃惊呆的话:“你喊吧,你喊我就向屯子里的人说出你男 人在老家的地主成分来。你的书礼将来也别当什么老师了。”霍娃就像被人点了穴 似的松开了手,身子软软地瘫了,任这个男人在上边忙活去,她像死去了一样。 得到满足的男人终于累得从她身上爬了下去,临走,系上裤腰带时还没忘说一 句:别忘了你的儿子书礼。 霍娃过后曾想到过死,她知道自己已经背叛了她的丈夫。她的身体已不干净了。 她想跳到屯东头山脚下的河里去。可是她死了,她的书礼怎么办?一想到书礼,她 就止住了这个念头。她不能让她丈夫看出来,如果让他察觉出来,他一定会用他的 双筒猎枪杀了这个该死的李和她这个失贞的女人的。在天黑前,她去东山脚下大河 里把自己的身体洗得干干净净了。把那件扯破了的衣衫顺水丢走了。 她男人这次从山上回来没有空手,这让他有些兴奋,他并没有察觉霍娃的神色 变化,嚷着要酒喝,把自己喝得烂醉。在这个男人打着酒嗝睡下前,霍娃跟他说了 一句:让李搬走吧。男人眉毛一挑:为什么?他那时还满脑子想着的是不能得罪这 个同乡兄弟。尽管他早就后悔向他说起过老家的事情。听着这个粗心的男人打着呼 噜睡过去,霍娃心里在流血。 倒是过了两日,李永贵过来跟他说,他要搬出去住了,屯东头的一户白寡妇接 纳了他。这白寡妇丈夫早年参加过抗联,牺牲后她一直在屯子里守寡,前两天一个 媒人说合给他俩牵上了线。李永贵知道他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就答应了下来。 看着李永贵扛着他来时带的行李卷走出去,两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