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了报答老板的知遇之恩,孟大学感恩戴德,对臧德仁一直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叫他往东决不往西,叫他打狗决不抓鸡。嘴巴也紧,不该问的事绝不乱问,不该说 的话决不乱说。起初,臧德仁对孟大学还有所防备,很多事情都瞒着他。后来,随 着信任度的提高,一些事情就不再瞒他了。孟大学成了臧德仁的得力助手。每次去 外面开会或者办事,臧德仁都要把他带在身边。臧德仁常常向朋友介绍孟大学: “这是我的大笔杆子!” 臧德仁虽已年过半百,却非常好色。他在省城买了一座别墅,包养了一房二奶, 这事除了孟大学没人知道。臧德仁包了二奶仍不满足,一有机会便找小姐潇洒。为 了掩人耳目,他从来不用司机,每次外出都是亲自驾驶轿车独来独往。直到孟大学 取得他的信任之后,他才经常让孟大学跟随着他。 眼看到了年底,臧德仁带着孟大学去省城一家钢铁公司催款。事情办完之后, 他让孟大学在宾馆里开房住下,自己去别墅里与二奶幽会。没想到一去就被二奶缠 住,在省城耽搁了好几天。孟大学成天无所事事,只能呆在宾馆里等候着臧德仁。 几天之后,臧德仁终于摆脱二奶的纠缠,开着车和孟大学一起回到县城。不巧的是, 本地区碰上了五十年不遇的冰冻灾害,通往大黑冲煤矿的山区公路早已被封住了。 回不了大黑冲,他们只好又在县城里困了两天。为了打发寂寞,臧德仁不分白天黑 夜地与宾馆里的小姐厮混,孟大学则去网吧里上网聊天。谁知这鬼天气不但没有丝 毫解冻放晴的迹象,反倒一天比一天恶劣起来。由于惦记着煤矿的事,臧德仁归心 似箭,于是没有听从孟大学的劝阻,开着轿车强行上了公路。出了县城之后,极目 所见全是冰天雪地:山川银装素裹,草木玉叶琼枝,高压电线全都变成了胳膊粗的 冰棍,盘山公路上封满了厚厚的牛皮凌,路面比涂了油的玻璃还要滑得厉害。应该 说,臧德仁的驾车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但他在省城与二奶疯狂了好几天,早已被淘 空身子,回到县城以后,又与小姐没日没夜地胡闹,因此显得疲惫不堪,开着车一 直不停地打哈欠。车子行驶到坡陡路窄的打蜂岩,突然像发羊癫风一样不听使唤, 忽左忽右地跳动起来。臧德仁稍不留神,车子哧溜一声滑出路坎,侧翻着滚下了长 满荆棘和灌木的一面陡坡……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孟大学当时诗兴大发,正在默诵一首“七律”:“朔风一 夜上高原,大雪茫茫混地天。蜡液浇成银世界,水晶琢就玉山川……”他的“七律” 尚未默诵结束,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一片空白。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咣当”一声,翻滚着的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过了一阵,孟大学的意识渐渐恢 复,于是明白刚才发生了一场车祸。好在他只是皮肉上受了点轻伤,于生命并无大 碍。车门已被挤压得严重变形,怎么也打不开。他用不锈钢保温杯砸碎挡风玻璃, 这才艰难地爬出车来。到了外面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离车子两米开外的地方, 就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车子只要再翻一个跟头,他就粉身碎骨去见阎王爷了。 谢天谢地,幸亏山坡上长满了荆棘和灌木,才减缓了车子的翻滚速度,最终没让车 子掉下悬崖。车子滚过之处,一人多高的刺蓬和山茶树全被压成半倒伏状态,包裹 着枝叶的冰壳也被抖落在地,仿佛扔了一地的碎玻璃。臧德仁被变形的方向盘紧紧 夹在驾驶座上,丝毫动弹不得。 “矿长!矿长!……”孟大学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明显带着哭音。 孟大学接连喊了几声,臧德仁都毫无反应。孟大学的喊声传了出去,碰到周围 的悬崖峭壁,又被反弹回来。于是漫山遍野都回响着呼唤“矿长”的声音,仿佛一 群搞恶作剧的魔鬼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鹦鹉学舌。孟大学害怕起来,心里一阵阵 地发毛。 孟大学把手伸进车里探了一下,臧德仁还有一丝鼻息。孟大学于是用摇手柄撬 开变形的方向盘,将臧德仁从车里拖了出来。臧德仁伤势很重,腿折了一条,肋骨 断了几根,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车里还有个密码箱,里面装着好几十万现金。孟大 学估算了一下距离,打蜂岩离县城大约三十公里,离乡政府只有十几公里,虽说乡 里的卫生院条件要差一些,可为了抢时间,他只能舍远求近。于是他取出密码箱, 背着臧德仁一步一滑地上了公路,朝着乡政府的方向蹒跚而行。由于公路封冻,一 路上没有遇到什么车辆,也没有见到什么行人,真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臧德仁体型肥胖,体重不少于九十公斤,再加上密码箱的重量,孟大学的负担可想 而知。由于路面太滑,他曾摔倒了好几次,跌得鼻青脸肿。每次摔倒,他都尽量让 自己先着地,以免加重臧德仁的伤势。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他才歇下来喘一喘气。 等把臧德仁背到乡里的卫生院,孟大学累得差点吐血,全身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 仿佛刚从澡堂里捞出来一样。 卫生院的医生原是认得臧老板的,他们立即对臧德仁进行抢救。乡里领导晓得 这件事后,也给卫生院领导打了电话,指示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臧德仁的生命。 在全体医护人员的努力下,一直昏迷不醒的臧德仁终于转危为安。据医生说,只要 再耽误一顿饭的工夫。臧老板就没救了。 孟大学让医生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便用手机给臧小龙打电话,告诉他发生 车祸的全部过程。臧小龙是臧德仁的独生儿子,眼下担任着大黑冲矿山救护队的队 长。他手下管着二十多条壮汉,主要任务是负责煤矿的治安,谁敢乍刺,就去修理 一番。臧小龙听说父亲出了车祸,急得一个劲地跺脚,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地抱怨起 来:“这鬼天气,鸡巴都冻缩了!公路不通,让老子长翅膀飞到乡上来呀?”孟大 学提醒他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不会走路来么?”臧小龙说:“操!大黑冲 到乡上有七八十里,全都让牛皮凌封住了,滑脚滑手的,你倒是走走看?你小子真 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孟大学在心里骂了起来:老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背着 你爹那头胖猪走了十多公里,换了你小子能行么?但他嘴上却说:“反正我已经给 你报过信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不等对方回话,他就把手机挂了。 第二天傍晚,臧小龙带着手下两名救护队员赶到了乡里的卫生院。他们是抄近 路步行来的,浑身上下溅满泥浆,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看到臧德仁已经脱离 危险,臧小龙这才松了口气。他给父亲买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又悄悄给院长和主 治医生塞了红包。他对院长和主治医生说:“我爹那条老命就拜托你们了!” 吃过晚饭,臧小龙安排孟大学在病房里陪护臧德仁,他自己却带着两名部下去 发廊找小姐快活。孟大学说他昨天为抢救臧老板体力严重透支,昨晚又守护了老板 一个通宵,实在累得够呛,再说他自己也是伤员,需要休息。臧小龙嬉皮笑脸地说, 我的大秘书你就别拿把了,老子在大黑冲憋了好多日子,都快憋出病来,今儿你就 让老子潇洒一回吧!孟大学毫无办法,只好苦笑着同意了。 最近几年,随着经济的畸形发展,乡镇变得繁华起来,大街上灯红酒绿,发廊 舞厅之类应有尽有。臧小龙他们先去发廊里物色了三名小姐,带到不夜城烧烤摊上 吃了半夜烧烤,然后醉醺醺的去宾馆里开房。直到第二天下午,臧小龙和两个部下 才睡眼惺忪地回到臧德仁的病房。此时,臧德仁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神志彻底地 清醒了。 那只装有现金的密码箱,孟大学一直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夜里陪护臧德仁,他 就把密码箱紧紧抱在怀里,即使睡着了也不松开。眼下,他当着臧小龙的面把密码 箱交还给臧德仁。神志清醒的臧德仁挣扎着打开了密码箱,里面净是砖头状的百元 大钞,还有几张支票。臧德仁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大学一眼,流露出深为赞许的目光。 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这是他车祸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他 说煤矿离不开人,他要臧小龙立即赶回大黑冲,顺便把密码箱带回家里收好;至于 医院方面,只要孟大学留下来照顾他就足够了。臧小龙想要说点什么,臧德仁把手 一挥不让他说。于是臧小龙只好提上密码箱,带着两个部下离开了卫生院。 在臧德仁住院养伤期间,孟大学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他,为他端茶倒水,为 他买菜打饭,为他接屎接尿。不知情的人都把孟大学当成臧德仁的儿子,对臧德仁 说:“臧老板好福气,瞧你儿子多孝顺啊!”臧德仁既不否认也不确认,只是含含 糊糊地一笑了之。孟大学却有些难为情,脸红得像个关公。 几天之后,天气终于由阴转晴,一度失踪的太阳又出现了。冰雪渐渐溶化,公 路恢复交通,世界充满活力。臧德仁嫌乡里的卫生院条件太差,决定转到省城的大 医院继续治疗。孟大学主动要求去省城伺候臧德仁,臧德仁没让他去。臧德仁对儿 子臧小龙很不放心,他要孟大学立即赶回大黑冲,协助臧小龙搞好煤矿的经营管理, 遇到重大事项就打电话向他请示汇报。 孟大学当然知道这是老板对他的信任与器重,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卫生院专门挑选出两名护士,用救护车把臧德仁送到省城去了。在省城大医院, 臧老板自有他的二奶照拂,根本不用孟大学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