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臧小凤确实看上孟大学了。她认为孟大学不光长得帅气,也有本事。 臧德仁不想耽误女儿的婚事,就给孟大学下了最后通牒,要他立即回老家退婚。 孟大学于是坐上煤矿的轿车,回到了阔别将近一年的红土沟。 当西装革履的孟大学从轿车里钻出来的时候,红土沟的乡亲们全都对他刮目相 看了,那种谄媚与巴结的神态让孟大学充分认识了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 家里的老屋显得更破旧了。父亲仍是佝偻着身子,空空空空地咳个不停。母亲 也比过去苍老许多,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只有两个妹妹变得比过去好看多了,仿 佛两棵亭亭玉立的小松树。 孟大学拿出两万块钱递给父亲,要他去城里医院接着治病。父亲抖着手接过钱, 两只昏花的老眼仿佛突然接通电源的小灯泡,倏然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来。他 警惕地盯着儿子:“这钱哪里来的?” “我自己挣的。” “你在外面做什么生意?” “我在大黑冲煤矿做矿长助理。” “矿长助理多大的官?” “相当于副矿长。” 父亲突然抱着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老天爷,你总算开了眼, 咱孟家祖坟果然冒青烟了!” 父亲不愿进城治病,而是要用这笔钱翻修房子,无论孟大学怎样劝说都不管用。 他空空空空地咳嗽着说:“我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何必再去花冤枉钱?人死病 断根嘛,等我哪天脚一伸眼一闭,什么病都一笔勾销了!” 孟大学见父亲油盐不进,只好由他。第二天,孟大学找到村里搞建筑的小包工 头,跟他商量翻修老屋的事。孟大学说:“我给你两万块钱,你把我家老房子换成 砖墙和水磨石地板,屋里刮仿瓷,外面贴瓷砖,你看行不?”小包工头高兴得眉开 眼笑,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行行行,我保证按质按量让你满意!” 孟大学当上矿长助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寨子,田青青的父母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请媒人过来给孟家递话:撒谷屯丁家已经和田家退了婚,孟大学如果还恋着田 青青,他们同意跟孟家结亲。孟大学冷笑着对媒人说:“你回去告诉田家,就说田 青青眼下也在大黑冲煤矿打工,是我的下属呢!” 堂兄请孟大学去家里吃饭。孟大学正在喝酒,腰间的手机突然惊惊乍乍地响了 起来。他按下接听键,臧德仁的公鸭嗓子带着哭腔一下子灌进耳朵。臧德仁告诉孟 大学,煤矿出大事了,要他立即赶回大黑冲协助处理善后事宜,越快越好。他正要 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孟大学不敢耽搁,当天下午便赶回大黑冲。到了煤矿,只见全矿上下乱成一团, 犹如被人踹了一脚的蚂蚁窝。天空灰蒙蒙的,笼罩着不祥的愁云惨雾。在矿长办公 室里,孟大学见到了狼狈不堪的臧德仁。臧德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理成板寸 的短发白了大半,两只乌青的眼圈有些浮肿。听了臧德仁的介绍,孟大学才知道今 天凌晨二号井发生瓦斯爆炸,有十二名采煤工人被困井下,至今生死不明。 孟大学立即赶到出事的二号井口,只见一群救护队员在那里忙来忙去,竭尽全 力抢救被困矿工。由于安全设施过于简陋,井下通风不畅,瓦斯浓度依然较高,随 时都有再次发生爆炸的可能,因此抢救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臧小龙指挥大伙小心 翼翼地刨开堵在井里的泥土和矸石,慢慢向矿井深处推进。直到傍晚太阳快落山的 时候,巷道才被疏通。接着,或死或伤的十二名矿工被陆陆续续地抬了出来。经过 清点,这十二名矿工已有九名死亡,剩下三名均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凶多吉少。 臧德仁严密封锁消息,未将这次矿难事故向上级报告。他让会计给所有的知情 人员发了一笔奖金,叮嘱大伙守口如瓶不许乱说乱讲。 天黑以后,三名重伤员被抬上一辆全封闭的小型货车,连夜送往县城医院接受 治疗。臧德仁亲自开车,押车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臧小龙,一个是孟大学。深夜时 分,车子突然在中途停了下来。孟大学下车一看,周围净是悬崖峭壁,嶙峋怪石如 鬼似兽,在暗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显得格外瘆人。孟大学想了起来,这里是通往县 城的一处险恶路段,地名叫鬼笑坡。眼下,公路上既无车辆也无行人,静悄悄的让 人心里发毛。 臧德仁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往前走出几步,撒了一泡长长的尿。撒完尿,他 打个冷战,向臧小龙和孟大学招了招手。等臧小龙和孟大学走到身边,臧德仁压低 嗓门恶狠狠地说出一番话来,直吓得孟大学毛骨悚然小腿转筋。臧德仁说,按照惯 例,煤矿死一个人只须赔偿几万块钱,可要是半死不活弄成残废或植物人,就得养 活他一辈子。更为要紧的是,这三名伤员如果进了医院留下活口,瓦斯爆炸的事就 会走漏风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三个杂种结果了算毬。以后没人追究当然最 好,万一有人追究,就把他们算成失踪人员。反正下井的十二人全都死了,谁也不 知道井下的具体情况,还不由我们说啥是啥?孟大学哆哆嗦嗦地说,他平时连鸡都 不敢杀,哪敢杀人?这事他干不了。臧德仁轻蔑地骂了句窝囊废,就你这点出息, 还想做我的女婿呢! 臧德仁带头冲了过去,打开车厢后门,将三名伤员拖了出来。三名伤员伤势都 很严重,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呻吟。臧德仁双手卡住一名伤员的脖子,铁钳一般紧 紧捏住。伤员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噜呜噜的怪异响声,没过多久,突然身 子一挺不再动弹。接着,臧小龙又用同样的手法结果了第二名伤员。父子俩把手抱 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孟大学。孟大学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 不发。于是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卡住了第三名伤员的脖子。也许这名伤员伤势较 轻,居然挣扎了好几下。等这名伤员停止挣扎以后,孟大学早已满头大汗,小便不 由自主地顺着大腿直往下流。 公路附近有个天坑,仿佛一口竖井,黑洞洞深不见底。他们将三名伤员的尸体 扔进了那个天坑。完事以后,臧德仁意味深长地对孟大学说:“打虎还得亲兄弟, 上阵必须父子兵,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了!” 为了不让别人生疑,他们还得装模作样地往县城跑一趟,明天才能回到煤矿。 车子离开鬼笑坡的时候,公路附近的箐沟里忽然有亮光一闪,很快就熄灭了。“鬼 火!……”胆小的孟大学吓得尖叫起来,背脊上凉幽幽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