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一年春天,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四清运动。 我作为市评剧团的后备干部,被领导抽调到市委,与其他单位的四位同志组成了五 个人的工作组,被派往朝阳喀左县长岭乡好力虎大队牛角山小队从事工作。四清工 作的主要内容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由于此次运动是面向全国农村 普及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为此,在全国各乡镇都设立了工作团和工作队及工作组。 我们的组长姓杨,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其他三位一位是区委文艺科科长小朱, 一位是文化馆馆长小吴,另一位是计委工会干部小邱。我主要负责抓团委和民兵工 作,杨组长与另外三个人也都有明确的分工。 牛角山小队是个依山傍水、风光秀丽的小山村,散落的民宅南面是条弯弯流淌 着的响水河,北面是座方圆几十里的大山。大概由于山的两端酷似两个牛角的缘故, 故此得名牛角山。 我们工作组的几名同志报到的第一天,就受到了当地百姓敲锣打鼓的热烈欢迎, 当晚就被公社领导安排到了五户住宿条件优越的贫下中农家居住。 我被安置的这户人家只有一口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名叫沈月兰。虽然 沈大娘已是五十多岁的女人了,但腰板溜直,头顶没有一丝白发,面相看上去好似 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同是饮用小队里一口井水,别的社员都长了满口的四环素牙, 沈月兰却天生一副齐刷刷白晶晶的牙齿。她身材高挑,面庞清秀,举止言谈端庄娴 静,容貌气质看上去根本不像干庄稼活的女人,倒酷似几分旧社会资本家的官太太。 沈大娘家有两间土房,小队队长把我领到她家时,沈月兰考虑我住东面的小屋 可能会不习惯,要把大屋让给我住。我知道大屋是她常住的房间,不想打破她的生 活习惯,便说喜欢住东面房子,沈大娘便把小屋收拾干净让我搬了进去。 当晚我们聊天时,老人便告诉我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只有一个儿 子在南方工作,早已成家立业了,自己守着两间半的大房子生活十三载了。 我觉得沈大娘一个女人家孤身了这么多年一定孤单寂寞,便问她为何不去南方 跟儿子一起生活。 沈大娘叹了口气,言不由衷地告诉我说儿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对她并不亲近。 老人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够可怜的,我便问她村子上有没有什 么亲属。沈月兰又叹了声气说只有个表哥,是她表姨的儿子,住在村东头。我便问 她与表哥相处得如何,是否常来往。沈月兰点点头道。表哥是个老实人,不过再好 也是门远亲啊! 我唯恐再问下去,她会难过,便换了个话题说道:“平时没人打搅您,肯定很 安静,这回组织把我分来,给您添麻烦了。” 沈大娘笑呵呵道:“你来我家,正好给我做个伴,我乐还乐不过来呢,说什么 麻烦不麻烦的。” 我见老人确实欢迎我的样子,便问她多大年纪了。 沈大娘便说自己属牛的,五十二了,我一听,她竟然与我母亲同龄,分外高兴, 便说道:“真是巧,我妈也是属牛的。” 沈大娘高兴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咱娘俩真有缘啊,正好我身边没孩子,从 现在起别管我叫大娘了,就叫沈娘吧。” 沈大娘如此热情好客,又充满了母爱般的亲和力,让我心中涌上来一股亲热感, 于是,便答应她说:“好,我就叫您沈娘。”接着,便郑重地叫了一声沈娘。 沈月兰乐得连连答应了两声,忙拉起我的手唠起了家常。 那时,我与远在营口的女友刚刚分手,正是情绪消沉和低落的时候,初次与沈 娘谈天说地,让身处异地又为爱情迷茫的我感到与老人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 感触。 沈娘是位干净利索、勤快能干的女人,每天除了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打扫院落, 还要去生产队劳动,这些不算,她还在自家院落里饲养了五只母鸡一头猪。每天天 不亮就起来给鸡剁食,上山为猪薅野菜,一天下来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沈娘对我的日常生活照顾得可谓耐心周到,尽管家里没细粮,但她会粗粮细做, 包米面就能做出四种窝头和四种带馅大饼子来,她做窝头没有干和面的时候,都是 往面里掺些猪毛菜或干白菜加点盐糅在一起做熟的,这些饭让我吃起来既可口又解 饱。家里小鸡下蛋沈娘也不舍得吃,不是早晨给我蒸鸡蛋羹就是晚上炸个鸡蛋酱。 沈娘不仅在饮食上对我照顾得细心,在起居上也料理得周全,每天我们吃完晚饭, 去生产队开完会回来时,她都先到小屋把被褥给我焐好,然后去灶房里为我烧洗脚 水,待水烧开后,又往洗脚盆里兑上凉水,用手试试水温,再把洗脚盆端到小屋来。 沈娘那么大岁数还要给我这个晚辈的端洗脚水,我过意不去,常把洗脚盆藏起 来,可她总会找出来。弄得我没办法,便想,等自己将来成家后,沈娘也该老了, 到时候如果她的儿子不赡养她,我就把老人接到城里给她养老。当然,我更常用自 己的工资买些糕点和水果拿给沈娘品尝。 我初到牛角山小队时,脸膛瘦削,身体单薄,经过沈娘一日三餐的细心调理, 只半个月,脸显得红润了,腮上也有肉了,杨组长和另外三个工作队员便都羡慕说 我白捡个妈。 沈娘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收拾停当,都要坐在炕上用扑克牌摆八卦,在摆之 前她先把大小王拿出来,再用五十二张牌按顺时针顺序以八张牌的数量摆成个圆形。 接着,每张牌上再加上三张牌,最后,将上面一层的八张牌翻过来,与手中剩下的 一沓牌配对。如果摆在炕上的牌与手中的牌一张不差地配上对,就说明这一天很顺 利;否则,这一天就不顺当。我见她每天都要摆上几卦,便问灵验吗,沈娘就说有 时灵有时不灵。 我便不解地问:“那你摆它干吗?”沈娘笑着说:“闲着干吗,解心疑呗。” 我见她每天都饶有兴致地摆几卦,就来了兴趣,没事时也要摆上一卦。 这天是端午节,沈娘早饭煮了六个鸡蛋,包了一盖帘韭菜馅饺子。因为我那几 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失恋的事,根本没胃口,只吃了五个饺子、一个鸡蛋,就搁下了 碗筷。 沈娘见我吃得少,便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吃饺子。 我勉强对她笑了一下说:“喜欢吃,只是早晨不饿。” 沈娘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我是不是碰到不如意的事了。 我没言语,将目光怔怔地投向窗外。 沈娘就开导我说:“有什么难心事,讲给沈娘听听,或许我能为你解解闷呢。” 我本不愿对任何人谈起自己的初恋,因为那种欲爱不能、欲罢不忍的心境已经 把我折磨得很久了,可沈娘对我有慈母般的爱,又明白人情世理,于是,我便把藏 在心里的忧愁告诉了她。 沈娘见我眼圈通红的样子,叹声长气道:“唉!孩子,这是命啊,我看你们是 没有夫妻命的啊!” 我不相信命,认真地说道:“沈娘,其实我们挺谈得来的,还有过山盟海誓呢, 就是因为她母亲不同意才分手的。” 沈娘苦笑道:“自古以来姻缘都是老天注定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 不能强求啊!我看你和她是有缘无分啊!”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啊?” 沈娘安慰道:“想开点吧,别死心眼,凭你的才干,还愁找不到好姑娘吗?” 我沮丧道:“在我心中,只有她最完美。” 沈娘见我对女友情有独钟的样子,摩挲着我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 这人来到世上都各有各的路数,我看你和她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你还年轻,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耽误了前程啊!” 我觉得沈娘的话有一定道理,也是为自己前程着想,便不言语了,心也宽慰了 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