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心神不定地回到沈娘家,刚刚推开院门,心就嗵嗵跳个不停,两条腿肚子直 打颤,我勉强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拉开了屋门。 此时,沈月兰正躬着腰,往锅里蒸玉米面馅饽饽,见我回来了,扭头问道: “开什么重要会,去这么长时间?” 我勉强做出平静的样子,支支吾吾地搪塞说:“是传达……中央文件。” 沈娘点点头:“你晌午没吃饭,我怕你饿着,特意把晚饭早做了一会儿。” 为了不使沈娘看出破绽来,我赶忙拎起水筲和扁担去井沿挑水去了。 一会,锅里的馅饽饽蒸熟了,沈娘见我将两筲水都倒进了缸里,便招呼我上炕 吃饭。 我坐在炕沿上,瞅着冒着热气的馅饽饽,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啥滋味。 沈娘见我脸色有些苍白,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警觉地摸了一把脸,磕磕巴巴地说道:“可……能昨天晚上睡得晚,没休息 好吧。” 沈月兰心疼道:“一会吃完饭,别给鸡剁食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沈月兰做的馅饽饽皮薄馅大,换上以往,我能吃四个,可这次吃一个就咽不下 去了。 沈娘见我吃得少,就劝我再吃一个。 我说:“中午在公社吃了,不饿。” 沈月兰大概见我神色不对头,猜测我有什么心事,便说道:“你来这里都半年 多了,是不是想家了?” 我点点头:“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在外面工作这么长时间呢。” 沈月兰摇摇头笑道:“怎能说一个人生活呢,不是有沈娘陪着吗!” 我忙答道:“对对对,有了沈娘,我就……不寂寞了。” 为了不使沈月兰对我开会的事有猜疑,晚饭后我回到东屋便从炕梢的小木箱里 找了本长篇小说佯装看起来。 一会,沈娘端来一碗酒枣放到我枕头边突然问道:“中午小吴把你叫出去,我 还以为领导要把你调回去呢。” 我一琢磨,沈月兰肯定马上就要问我开什么会了,忙岔开话题道:“上级交给 我的工作还没完成呢,怎能调回去呢!” 沈月兰平静地问道:“领导又安排你什么新任务了?” 我心忽悠一下,忙编个理由说:“是清理财务,估计年末能结束。” 沈月兰笑道:“那敢情好了,正好沈娘舍不得你走呢。咱娘俩相处这么长时间 了,你是个仁义的孩子,沈娘没看错你。”说罢,便到灶房剁鸡食去了。 我不知沈月兰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眼睁睁地望着房梁发呆。我左思 右想的,回忆在沈娘家居住半年多的日日夜夜,怎么也想不通,平时对自己那样体 贴入微的沈月兰怎会与反革命沾上边;我更想不通,平时善良贤惠,知情知义,与 自己亲热了这么长时间的沈月兰竟然在多年前曾经亲手结束了两个人的性命。虽说 我初来牛角山时,听村民们讲过沈月兰一个人来到这里十四年了,从没见她的儿子 来探过亲这件事。可是工作团和工作队在清理身份的时候为什么没把她清出来呢? 但公安局肖主任向大家介绍她的情况时说得有根有据的,还让众人看了卷宗,看来 沈月兰十有八九是历史反革命了。 想到我正在与一个罪恶滔天的反革命打交道,我怎能吃得香,睡得稳呢? 一会儿,沈月兰又将洗脚水端进门放在炕边嘱咐我道:“开了半天会,怪累的, 洗完脚早点休息吧。” 我答应着放下书,蹭到了炕边。 沈月兰出去时,我听她走路动静没回房里,而是去了院子。 天都黑了,沈月兰把猪和鸡已经喂完了,怎么又出去了呢,是不是听到了公安 局要抓自己的风声了?我不由警惕起来,连忙拉灭电灯,蹑手蹑脚地来到灶房,藏 在门后向院子里观看。 只见沈月兰提着个脏水桶,向大门外快步走去。 以往沈月兰都是趁天亮的时候出去倒脏水,这工夫,天黑得连院墙都看不见了, 她怎么才去倒,我便猜测,她是不是怕被公安局抓捕趁倒水的工夫逃跑?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想跟踪出去,忽然想起了外面有民兵把守着,即使她想跑 也是跑不掉的,于是稳住情绪,从灶房门口探出头来向院外观察她的去向。 不一会,就见沈月兰提着水桶返回了院子。 我慌忙跑回小屋,躺在炕上佯装打起呼噜来。 沈月兰将院子的栅栏门关牢后,转身迈进灶房,插严门,便回大屋带紧了房门。 大屋的门与东面小屋的门是对着开的,从小屋门玻璃向大屋里观看,靠北墙的 大衣镜和立柜及箱子上的摆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有人在地上走动也能一目了 然。 我躺在炕上哪敢入睡,听到沈月兰关门的动静,便悄悄跳下炕,侧躬着身子朝 屋门的窗户探出半个脑袋,屏住呼吸向大屋望去。 沈月兰没在地上,有一束灯光射到小屋来,我便知道她没睡。咦?这么晚了, 沈月兰怎么还没上炕?屋里又没有动静,她在干什么呢?会不会趁夜深人静从窗户 偷偷逃走呢?外面有十位民兵把守着呢,何况她毕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女人。可 是,听公安局的肖主任说沈月兰枪法打得极准,万一她带着枪出逃就会出人命,我 想起这些,止不住心里又紧张起来。 我躬着身子站在门前老半天,腿都站酸了,直到听到老座钟打了十二下,望见 大屋熄了灯,才松了口气,上炕休息。 我钻进被窝,望着漆黑一团的窗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沈月兰年轻时候为 什么会当土匪呢?为什么用手枪击毙了那个财主和管家呢?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沈娘和财主家一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定是财主把她逼到 绝路才迫使她忍无可忍开枪要了两人性命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古以来,欠债还 钱,杀人偿命,更何况当今是太平盛世,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想到沈娘不出两 天将被公安局抓捕,我禁不住为她的未来担忧起来。 每天清晨,沈月兰在灶房做完早饭便喊我起床,可第二天早晨,我却没听到喊 声。我穿好衣裤刚下地,只见一盆清水还放在原地,这才想起昨天太紧张了,忘了 洗脚,便端起盆,推开了房门。 沈月兰正坐在灶坑前往通红的灶膛里填松树枝子,见我端着一盆清水出来了, 诧异地问:“怎么自己起来啦?” 我平静地答道:“昨晚睡得早,睡好了。” 我倒水的时候特意朝墙外撒眸了几眼,见四周的民兵还没离开,便猜想,沈月 兰昨晚出去倒水肯定发现了公安局逮捕自己的意图了,否则昨天夜里她不会那么晚 才睡觉的。 我拎着空盆回到灶房,沈月兰已经淘好了米,正往锅里煮。 我们吃完早饭,沈月兰洗刷完碗筷,开始喂鸡喂猪。我趁扫院子时向墙外观瞧, 见十位民兵已经没了踪影,便想,肯定是保卫组长担心白天被沈月兰发现把他们安 排在了暗处。 这天上午,公安局的肖主任来到公社召集季团长、公社的公安助理、大队工作 队的罗队长、公社保卫组孙组长和我们工作组的五位同志开了个碰头会。 公安助理和民兵排长在汇报情况时说,昨天夜里除了发现曹春桃出门倒一次水, 并没见她有逃跑的动向。 肖主任提醒众人说:“曹春桃出来倒水是假象,实际是出门望风来了,想趁倒 水的机会溜掉。记住,她会使双枪,而且百发百中,为了逃跑,肯定会带在身上。 你们今天夜晚布控的时候,如果她逃跑时先开枪,你们可以反击,不过,不要击中 要害部位。” 接着,肖主任又问我昨天白天曹春桃都去了哪里,夜里出来倒水的准确时间。 我都详细做了回答。 肖主任又神情严肃地面对众人道:“今天上午,县公安局接到了紧急通知,奉 省公安厅之命,喀左县公安局明天上午将亲赴曹春桃家把她逮捕归案。为了顺利完 成省公安厅交给我们的光荣使命,希望大家排除一切困难,再提高警惕,全力配合, 一定把曹春桃这个罪恶滔天的反革命分子交给政府法办。” 众人连忙向肖主任表示,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光荣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