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尽管逃脱一劫,俞红的内心还是愤愤不平,她恨恨地想,无论如何,也要让老 周离婚,离开那个破婆娘,不要她再找我的麻烦了!想想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俞 红很伤感,她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她内心犹为不甘,要是不达目的,就斗个鱼死网 破,让老周和他的老婆统统进监狱!俞红把自己关进屋里,打开一瓶“五粮液”, 把自己灌个烂醉。 一阵又一阵的手机铃声“你为什么不爱我……”把她从噩梦中唤醒,已经是次 日上午了。俞红懒洋洋接通电话,老周的声音令她心灵震动:“红吗?我再一次告 诉你,咱俩的事不要再对外人讲啦!殷经理刚才又打来电话,他要包城乡公路,那 不是开玩笑吗!这是县里一号工程,很多人眼睛盯着呢。我对这个工程也没有独自 决定权,所以你要与殷经理把话说开。” 俞红觉得头疼得厉害,像要炸裂开一样。有一点俞红十分清楚,她能与老周弄 到一块儿,还是殷经理牵的线。她不叫殷经理而称殷叔,出于互相保护的目的。老 周的话惹恼了她,不由气冲冲地说:“老周,你与老殷的事,关我哪条筋?他和你 结成的‘利益共同体’,有我的缸啊还是有我的碴啊?”老周声音低下来了:“小 祖奶奶,别大声说话!你这次受伤,我还要给你十万元抚慰金呢!钱从哪来?—— 还不得从这条公路上琢磨吗。你不知道,我那个黄脸婆又作又闹,我得安抚;她指 使人砍你的事儿,惊动了公安,我还得安排……唉,现在弄得我里外不够人。所以 小祖奶奶,你一定要把话与殷总讲清楚,下把机会给他。” 俞红冷笑,老周拿十万元钱,无非是这条公路招标中的芝麻盐,他胃口大着呢, 十万块钱就肯把工程给人吗!她任性地说:“老周我告诉你,这条公路上孝敬给你 的钱,必须都给我,要不,我不会做老殷的工作。” “好,好!小祖奶奶,都给你了!”老周虚情假意地说一句。 搁下电话,俞红有一股轻松感,那是她能够驾驭大人物的轻松感。在这个小县 城里,老周这个县长也算大人物了,可是俞红从来不称他周县长,而称他老周。除 了老周的老婆称他老周外,只有俞红称他老周了。当然,老周对俞红有着十二分的 好感,并非因为俞红漂亮,街上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实在多,俞红其实不过是其中一 个罢了。俞红的漂亮,主要在于她与生俱来的性感。性感总能诱发起男人的激情, 这或许是人伦中最高的境界,当了五年县长的老周需要这种刺激,所以他除了称她 “红”,再就喊她“小祖奶奶”了。 那还是四年前,县里在省城举行一场招商引资推介会,老周认识了北鹤房地产 开发公司的殷总,他的名片上赫然印着好几个头衔,而且全都是省里出了名的企业, 老周能够引来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当然十分高兴了,为此两个人经常接触,商谈合 作开发,最后成了至交。一次老周到省里开会,约殷总出来小酌,省城里大饭店是 他们常去的地方。殷总为了排场,还在饭店里选了几位陪酒的小姐,其中就有俞红。 殷总很有眼力,他一眼就看出俞红所具有的潜质,他偷偷地把俞红叫到一旁,给她 五百块钱,然后吩咐她,一定要把周县长“拿下”,只要她能挂上周县长,日后他 还会有赏。 俞红是个纯真的女孩子,从乡下来城里打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听殷总讲老 周是县长,觉得这官儿挺大了,安排座位时,俞红就坐在老周旁边。刚开始,老周 还真没看得起俞红,一个小丫头蛋子,有甚本事?没想到,俞红久经酒场,省城里 人喝酒、戏酒、走酒、劝酒花样蛮多,她很有见识,几番杯盏交错之间,老周又开 始重新认识她了。这且不算,俞红气盛,敢于喝酒,老周自恃有酒量,与她斗起酒 来了。打酒官司很有趣,高潮迭起,大家十分开心。 老周见俞红已经醉了,为了激她喝酒,掏出五百块钱搁到桌上,说俞小姐你要 是连干三杯,这钱就全归你了! 其实这五百块钱对俞红很重要。她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些钱,而喝一次酒就 能得到这些钱,实在让她心动。此时俞红还是比较清醒,她耍个小聪明,说什么也 不喝了。殷总担心扫周县长的面子,一个劲儿劝,她仍然不喝。殷总心中不爽,他 又备上二百块钱,大家更是起哄了,想看看俞红的热闹。俞红不慌不忙,接过酒杯, 连干掉三杯。老周伸出大拇指,说我县要成立招商局,俞小姐能招来商,我就用你 了! 殷总的胖脸上浮出笑意,说:“你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任哪!” 老周喝酒也很豪爽了,他一口干掉杯中酒,说军中无戏言! 那天夜里,殷总在国宾饭店开了一间房,把老周与俞红像拉郎配一样拽进去。 老周喝得太多了,况且他过去也泡过小姐,睡个女人算多大的事呢?不料,他与俞 红这一宿,竟彻底改变了他。 那夜对老周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因为他找到了真爱;对俞红来说更是刻骨铭心 的,因为她从一个少女转变成一个少妇了。 老周看见褥单上斑斑点点的鲜血,像泣血的梅花,他先是一怔,继而十分激动, 搂住俞红喜极而泣。应该说,老周的老婆在新婚之夜也没有给他处女之身,因为她 早与她的上司、某位局长有染,并且由此成为红极一时的人物。 自从老周知道老婆为了仕途而向自己的上司献过身后,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 在外边找女人已经不是新鲜事儿。只有这次,老周才找到未破身的女孩子,并且心 甘情愿地把贞操奉献给他,这让老周颇为感激,当场许诺,要包养她一辈子。 坐在殷总的办公室里,俞红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给她端来茶品的是井珍珍, 她也是那场酒会的参与者。井珍珍最终在北鹤房地产公司谋到了一个职位,所以她 们很熟。井珍珍告诉她,殷总让你稍等片刻,他正接待周县长的老婆呢…… 俞红听老周的老婆也在,如坐针毡,有些惶惶不安了。这个黄脸婆手伸得太长 了,她来与殷总又搞什么交易呢?井珍珍体味不到俞红此刻的心情,送给她一把干 果,问俞红,你现在还动笔写日记吗? “还写、还写。”俞红心不在焉地说。 井珍珍剥着干果,笑道:“老妹,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作家呢。” “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罢了!”俞红苦笑,她对此并不抱奢望。如梦如幻 地稀里糊涂混日子,什么伟大的目标也都化为泡影了。 这时,殷总随着一阵电话铃声进了办公室,他一边接手机,一边对俞红说: “稍等,接一个电话。”殷总还是那么富态,虽然岁月的剥蚀使额头有几条深深的 抬头纹,但却显出成熟男人的豁达。俞红习惯称殷总为“殷叔”,这是殷总的意图, 一则向老周表示他对俞红不存非分之想;另一则又以此为掩护,向老周的权力空间 渗透。因为他是俞红的叔叔,别人总要高看一眼吧,何况办事、说话也有身价啊。 商人的精明,在殷总身上充分显露出来。接罢电话,他神情沮丧地对俞红说: “老头子把咱俩抛弃了!他的城乡公路项目没有咱俩的份儿。” 其实这项工程对俞红来讲毫不相关。她只是这块肥肉上的一只蛆虫,还来不及 吃一口呢,早就被主人给剔掉了。但是,她只要识相,还是能分得一杯羹的。 俞红说,老周态度很明确,不想让你掺和进去,说以后其他工程项目再给你… …殷总脸色马上不悦起来,气恼地说,想当初我们好得像亲兄弟,总算熬到有一块 肥肉了,他想独吞哪!俞红你告诉他,他要是不仁,我就不义了! “殷叔,不要因一时一事就翻脸,他也有他的难处嘛!”俞红勉强说出这话。 “俞红,你还把他当人看待,太耽误事儿!你一个大姑娘跟他,究竟得到什么便宜 了?楼房是我给的,因为你跟他好,还差一点送了命,犯得上吗?”殷总话说得十 分气愤,他分明在加油添醋。俞红突然觉得很委屈,说:“老周的老婆想暗害我, 真狠心哪!殷叔,刚才他老婆找你干啥啦?”殷总叹口气,说:“还不是因为你吗! 她让我出面,与你有一个了断。” “你怎么说的?”俞红有点紧张了。“当然我没有答应她啦!”殷总抽烟,打 量着俞红,似乎估量她还有多大的使用价值,“咱们是风风雨雨过来的患难之交, 她算什么东西!老头子烦她呢!” 俞红听了他的话,内心稍许宽慰,老周对她还是真心的,有与老周最终结合一 起的希望支撑着,俞红很想替老周说句公道话。殷总却说:“俞红啊,实话说,你 我无非是他官场上的一块垫脚石,一旦碍事,他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你我。你也别犯 傻,该要的钱该要的物,先要到手,以静观动,看他怎么办……” “殷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殷总沉吟,显出老谋深算的样子,说:“俞红,这次城乡公路工程,你必须插 一手,要一个标段,到时我给你弄个五十万好处费,他就是不理你了,也有养老钱 了,怎么样?”俞红老实地说:“老周还想让我说服你,不让你插手呢。” “对啊,我不行,你行啊!”殷总面露一丝狡黠,慢声说道,“他不给,你就 闹,他拿你没办法。”俞红如醍醐灌顶,懂得如何对付老周了。那天,俞红给老周 挂个电话,娇柔的声音十分动人:“老周哇,你今晚不到我这里吃饭吗?” “我忙啊!”老周语气里透出疲惫。 “忙你别来了!”俞红生气了,用悲凉的语调说,“去年我过生日,你还能为 我点燃生日蜡烛,今年你就不来了,烦我了……” “红,今天是你的生日?喂,别生气,晚上见!”老周又改变了主意。 挂断了电话,俞红看看冰箱,里面除了饮料、果品等杂物,实在没有能做菜的 东西了,她决定到超市买一些新鲜蔬菜。俞红喜欢烹饪,从电视里的“天天美食” 栏目里照抄照搬风味菜品,也弄得像模像样。老周喜欢她炒的菜,说远比大饭店的 厨师手艺高明。俞红心里甜丝丝的,美食与美貌一样,能俘虏男人的心。今晚,老 周到她这里,无论如何也要露一手,让老周满意。 走出梧桐林掩映的甬道,俞红就想起那次险恶的遭遇,头皮发紧,暗恨老周那 个黄脸婆,所以俞红每次经过这条幽静的甬道,格外小心,提防再遭暗算。走出不 远,忽然有人径直奔她而来,吓了她一跳,神经质地抱起手袋。“俞小姐,请留步!” 谁呢?定睛看,认出是社区卫生所的刘亦林。俞红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笑道: “哦,刘大夫啊!” “伤好利索了吗?”他关切地注视她。 “好多了,多谢您啦。”她说。 俞红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刘亦林又唤住她说:“俞小姐,那天晚上救了你命的 小保安,还记得吗?” “啊,当然记得!他叫宋彬吧?”俞红突然想起宋彬了,急忙问道,“最近怎 么没见他上岗呢?” “唉,他被保安公司炒鱿鱼啦!” “为什么?”俞红对宋彬印象不错。 “还用说吗!他救了你,点到为止也就没事儿啦!保安公司认为他为了照顾你, 在你那里待了一宿,属于脱岗,保安公司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他除名了。” 俞红心里一翻腾,颇有几分歉疚。宋彬为了救她,把职业都丢了,实在对不起 他。俞红问:“刘大夫,他现在怎么样?” “白天到处打短工,晚上到社区卫生所找宿,还是我网开一面,见他为人心眼 儿好,才让他晚上到卫生所住的。” 刘亦林说到这里,见俞红面色很难看,他也不言语了。俞红想,宋彬又没有什 么技术,干苦力又能挣几个钱?俞红取出钱夹,拿出十几张百元大钞,交给刘亦林 说:“刘大夫,委托你把钱转交给宋彬,他有什么困难,让他找我,好吗?”刘亦 林说:“这笔钱我不能转交给他,这不符合程序。你要是有心,晚上到卫生所就能 找到他。好了,你忙着吧。”刘亦林轻松一笑,走了。 俞红伫立那里,好一会儿没有缓过神儿。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她走 出“皇家花园”,过了一条街就有好几家超市,而且货物真的很齐全。俞红挺奇怪, 在这个国家级的贫困县里,购买力真的挺旺盛,说明有钱的人太多了。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老周才像一个幽灵般出现在2010室的屋里,他取出了一 束花,还有一盒精致的蛋糕及一万块钱。俞红扑上前,两个人忘情地拥抱亲吻。仿 佛足足有半个世纪不曾见面了。吃饱喝足了,两个人顺理成章地上了床。一番云雨 过后,俞红开始对快乐中的老周说:“老周,我跟你三年多了,有一件事需要求你 ……” “小祖奶奶,就是要星星、摘月亮,我也给你。” “没那么严重,这次城乡公路给我一个标段吧。” 老周瞪大眼睛,这一刀简直捅到他的软肋上了,他正为工程上的事难以摆平而 头疼呢,半道又杀出程咬金,老周真的为难了。老周不满地说:“又是殷总的破主 意!” “不,我想好了!我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俞红说得理直气壮,“我今 年才二十四岁,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要是能离婚,我不会考虑那些!” “会离婚的,小祖奶奶,你得给我时间才行。”他面露难色。 “你又在跟我撒谎!我真奇怪,像你们这种官儿,说谎话脸不红,我不会相信 你说的是真话。”俞红的话一针见血。“红,你让我冷静一些好不好?现在弄得我 焦头烂额,难以应付了!”俞红面露不屑神情,她任性地说:“我不管你现在怎么 样,总之你要给我一个标段的活儿,我就不会难为你啦!”原本是一个乖乖女,现 在如狼似虎,老周心里打怵,他感到后怕。 俞红的手机响起,一阵“爱你好无奈”的彩铃让她心烦,她连“来显”都不看 就关上手机。 “这么晚,谁给你打电话?干吗不接呢?”老周借题发挥。 除了老周以外,没有人会给她打电话,老周显然小题大做,俞红反唇相讥说: “你把我当你呢?办公室有一个好看的,远方有一个思念的,搂着一个漂亮的,出 差还要泡一个新鲜的,都是你这种人干的!” 老周说:“那刚才来的电话你咋不接呢?” “好,我给打过去,反正电话你付费!”俞红揿了回拨键,几声连线提示后, 对方“喂”了一声,俞红心一抖,因为果真是一个先生。 “我没说错吧,你这个小馋猫,趁我不在还偷嘴呢!”老周不无醋意地说。 “你诬蔑我!”俞红对着手机,没有好气地问,“说话,你是谁?” “俞小姐,我是那个保安宋彬啊!”对方说。 “哦,我听刘大夫提到你。谢谢宋老弟救了我!”俞红故意提高嗓门,实质想 让老周听得真切一些,“宋老弟,听说你为救我被人炒了鱿鱼,真是对不起啊。我 想问你一下,最近靠什么生活呢?” “打工,对付活着呗。”他说,声音沙哑。 俞红心里酸楚,她曾经的命运与他差不多,幸运的是她有了依靠。这种依靠或 许并不坚实,但也足可以让她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她说:“宋老弟,我要帮你解 决工作问题。改天见。” 挂断电话,俞红盯着老周,一语不发。老周对俞红那天晚上的遭遇一清二楚。 他很有些歉疚。老婆是一个甩不掉的烂女人,她的胡搅搅,弄得他没有办法。俞红 告诉老周说,那个小保安因为护理她而丢掉工作,激起老周的同情心,思忖一会儿, 他便给城乡公路总指挥副县长杨坚强打去电话,要求他安排一个工人,而且是长期 工人,每月按事业编开工资。杨总指挥是老周的老部下,他当然对县长的话言听计 从了,连声答应。老周说:“那个小保安因为你丢了工作,欠他一个人情,我替你 还。” 老周立即写了一张便条交给了俞红。 权力这东西真的好神奇,俞红让宋彬拿着便条去了城乡公路建设指挥部,在办 公楼里找到杨坚强。看过条后,杨坚强细细打量宋彬一眼,然后说,你跟周县长有 什么亲属关系吗?宋彬不敢乱说,心里划着魂儿,点点头。杨坚强说,你当过保安, 一定有经验。那么吧,你就当保卫干事,专门负责城乡公路建设工地内保工作。 宋彬兴高采烈,他根本没有想到,歪打正着,他办了一件成全自己事业的好事。 回到诊所,眉飞色舞的他与刘亦林说了说经过。刘亦林沉思,脸上突然很开朗,说 :“你小子有所不知,几个月前俞小姐找我给她做过人流,她又手眼通天,能耐不 小,十有八九是咱们大县长的意中人。宋老弟,我还想求她给我办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