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是想找徐子清诉苦,但最后都变成了油腔滑调的发泄。上一秒还是忧伤的羊, 一见着徐子清立马变成咋呼的鸟,这都成习惯了,想改也难。不过这样也挺好,每 次见完徐子清心情都多少有些改善。徐子清结婚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减少了许多,多 数都是两对情侣四人吃饭,单独见面少之又少。虽说他俩比小葱拌豆腐都清白,但 江小诺还是懂得避嫌的。整天有这么一认识自己老公比自己早好多年,还大言不惭 顶着初恋女朋友名号的女的在眼前晃,搁谁也得琢磨琢磨呀。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江小诺对徐子清老婆特热乎,生怕被当成假想敌天天遭咒怨。而且跟钟泽好上后, 闲暇时光基本都用来约会了,也没精神和体力多搭理徐子清,倒是偶尔上街约上他 老婆,两个女的喝喝东西逛逛商场议论议论男人。人家俩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江 小诺和钟泽也温暖缠绵,情节就像最温吞的肥皂剧,你好我好大家好,池鱼归故渊。 江小诺忽然觉得不太好,是因为那个多此一举的惊喜。 前阵子钟泽随学校的代表团去加拿大交流,半个月。不知是出于想念还是应景, 钟泽频频打来越洋电话,关怀着江小诺的饮食起居。平时在一个城市窝着,也没这 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跨出国门,思念也水土不服地狂躁起来。那份隔山隔水 的体贴通过话筒传来,江小诺简直幸福得想发疯。她迷恋他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决 定交往主要来自对金嗓子的神往。钟泽中等身材,勉强算是浓眉大眼,相貌上并无 过人之处,虽透着几分饱读诗书的斯文,但谁一时兴起把他扔人堆里还真是给自己 添麻烦——找起来费劲。可是一张嘴就不一样了,他的声带简直是一座宫殿,声束 从里边走出带着极拔俗的高贵。据说有一次他喉咙疼,去医院看病,耳鼻喉科的大 夫赞叹地说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声带,天生唱歌剧的料。哎,最打人的地方长在身 体内部,真是不折不扣的内秀。不过还真是有一货有一客,偏偏钟泽的声音被江小 诺逮着了。江小诺认为那嗓子神了,落叶昕完狂飞舞,河蚌听了乖乖吐珍珠,玉兔 昕完不捣蒜,熊猫听了想染黄毛,牛魔王听着撕了芭蕉扇,关云长听完丢了赤兔马, 她江小诺听着听着就听上瘾了,恨不得幻昕里都是那声音。 “小诺,是我。”就这四个字,江小诺一听一激灵,一年了还没免疫呢。 “还好吗?” “不错,就是想你。”这嗓子配上这内容,诚心勾搭人啊! “我也想你。想得我内分泌失调都要重新长个了!”江小诺个不高,潜意识里 总惦记再长点。 “那你可控制住,回头再比我高,我可不习惯仰视。我想你想得都想不起来你 什么样了!” “你能想象的最美的样子,不用说,那就是我。” “我真不是开玩笑。我特想特想你,想闭上眼睛想象你的样子,结果虽然感觉 很美好,但是一片模糊。” “这个好解决。钱包里放张咱俩的合影不就得了。” “俗。” “你不俗,那你谈什么恋爱呀!”江小诺忽然下定决心,要占领钟泽的钱包, 让他一掏钱就看见俩人在里边凝固的恩爱。并且她认为这将是一个惊喜,她要偷偷 把照片塞进去。老大不小还保留着怀春少女的幼稚,也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药延长 了青春期。 还没等钟泽从加拿大回来,江小诺就选好了照片,经过层层筛选,俩人夏天在 动物园的自拍合影脱颖而出入了江小诺的法眼。怎么把照片巧妙地塞进钱包占据了 整个头脑,代替了她对钟泽的想念。后几天,她心急火燎地盼他回来,压根就不是 想念人,是铆足了劲儿要偷放照片。她搂着他脖子一顿敷衍,像老电影里女特务一 样贼眉鼠眼,目标过于明确经验过于单薄。她催着钟泽赶紧去洗澡,用热水冲走灰 尘和疲惫。听着卫生间哗啦啦水声稳定住,小诺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钟泽的钱 包,好像要把准备多时的砒霜倒进他的酒杯,心跳加速,紧张忙乱。她掏出裤兜里 的照片,想说时迟那时快地塞进钱包,却还是犯了容易被沿途风光吸引耽误到达终 点的毛病。她被透明层里钟泽的身份证拽住了,新版彩色的身份证上他目光迟滞脸 色灰暗,像中国版的阿甘,比阿甘营养不良。真难看,证件照片里的人总是像犯了 小案子的倒霉蛋。要是取消身份证就好了,一切靠声音识别,一张嘴就知道是谁, 那时钟泽会显得多出类拔萃,那个嗓音最玄妙动人的男人,就是他。快打住,江小 诺算是及时拉回了自己乱窜的思路,抓紧制造惊喜。她把合影往里塞,却不小心碰 出了里边的东西,身份证和一张卡片掉出了钟泽的钱包。拾起散落的证和卡,江小 诺敏感地怔住了。那隐藏在身份证后的小小纸卡片,是一张暗黄、有毛边的钢笔画。 没有折痕没有污染,看得出卡片一直被小心谨慎地保存,但它还是旧了,从纸自身 渗透出的旧暗示着时光带来的衰老——它被精心完好地保留并且年代久远。画面上 长头发小鼻子的女孩微微侧着脸,右下角写着“春夕”二字。江小诺猜测并且马上 确认,那两个字是女孩的名字。她冷静地将卡片和身份证塞进去,保持了钱包原有 的姿态,迅速远离那钱包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她把剪裁好的两人的合影攥在 手心,下意识地用力捏。动物园里两张灿烂的笑脸重叠、碰撞被揉搓成一团垃圾。 惊喜被扔掉了,圈地运动中途失败,羞耻感笼罩着江小诺。她想进驻钟泽空白的钱 包,却发现那早就有人驻扎。她以为他不放照片是太木讷清高,却原来是另有缘由。 “加拿大真没什么好带的,自由活动的时间也不多。我估计这个你能喜欢。” 钟泽洗澡出来就直奔行李箱,掏出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全是化妆品。 “MAC !你怎么想起买这个了?”江小诺组织起一脸笑容。 “那些女老师都买,说这个是加拿大产的,很划算。” “聪明。”江小诺摆弄着眼线液、睫毛膏、卸妆油、隔离液、粉底,心想果然 是个心细的人,做事让人挑不出毛病。 “领导满意吗?” “下次继续努力。” 那晚江小诺盯着睡着的钟泽看了又看,她想在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破解有关春 夕的密码。没有线索,她又偷拿出他的钱包,反复看着卡片上女孩的脸。钢笔画, 看不出年龄,相貌也很难形容,几乎和任何一部日本漫画里的少女都很相似,但是 笔触确实动人,仿佛有浓稠的爱堵塞在笔尖,至少江小诺嗅到那种气息。这个叫春 夕的女子,她是谁?姓什么?是他的初恋情人吗?潜伏在他生命里多久了?为什么 事过境迁他还久久难以释怀?当初他们为什么要分开?是谁离开了谁?难道他这座 佛,终究属于她的寺?她恨恨地觉得,自己中了埋伏,进了那个叫春夕的女子布下 的包围圈。此后这一连串的问题夜夜来访,如影随形成了江小诺睁着眼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