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点吧。我一点就又点出荤的了。”江小诺把菜单推给蕊妮。 “我不爱点菜,你来你来。”蕊妮又推回来。 “你点吧,我补充。”江小诺就不明白,跟蕊妮干点什么怎么就从来没痛快过, 总要几个回合拉锯她才满意。明明挺熟了吧,她还总那么客气,明明一直挺客气, 她还总装推心置腹说些其实很官方的话题。和这类人交往,总觉得一回不生,二回 不熟。 “那我当仁不让,点些素淡的了。”蕊妮纤细的手翻动着菜单,端坐桌旁。 “好,好,正好排排毒素,我这一肚子油腻也该清理清理了。”江小诺应和着。 她们俩每次吃饭点菜时都这样推让,她为了配合蕊妮的素食,几乎次次都这样说。 子清第一次和蕊妮吃饭时,对她印象并不好。他跟江小诺说那女人名字和人都矫揉 造作,饭量鸟一样小,虽然不复杂但是很乏味。江小诺也不以为然,觉得子清那种 无肉不欢的人如何也不会发神经跟一个素食者喜结连理。饮食是一生极重要的问题, 与口味不同者朝夕相伴,那无疑是自残的表现。却不承想,一个月后子清再谈起那 女子,语气就颠倒了,温柔、体恤、透明、洁净,这些乍看褒义其实虚空的词频频 被安排在蕊妮头上。未见蕊妮前,江小诺就知道她一定是个以水包火,用无知裹挟 精明,花活少不了却没什么确凿优点的能人。初次见面,印象与判断完全吻合。蕊 妮友好亲呢低姿态的微笑,徐子清朦胧恍惚不聚焦的双眼,江小诺马上就知道自己 要攒钱随份子了,徐子清中了迷魂散,疾在骨髓,只能以毒攻毒举行婚礼,多说无 益。 蕊妮点的菜上来了,一个赛一个的绿油油,基本是本草纲目的不完全展示。江 小诺每次与她吃饭都忍不住同情徐子清,这就是他每天的生活啊,像兔子一样,吃 草。 “这个不错,不吸油,维生素多。”蕊妮浅尝辄止地吃了半口菜,推荐给江小 诺。 江小诺顺从地跟着夹,心里很抬杠地想,没有维生素她照样能维持生命。 “钟泽还好吧?再过三四年副教授没问题的。”前半句是问话,后半句又像是 回答。 “他挺好。我们还不就那样,哪像你们俩年轻有为的,孩子都有了。” “哎呀,我们多傻呀。现在想想也不知当初干吗那么急,还是你们这样好,还 甜蜜,还自由。我们现在天天鸡毛蒜皮的,日复一日,没新意。”蕊妮一副过来人 的明白。 “都一样,早晚都是鸡毛蒜皮,一辈子风花雪月的那才叫恐怖呢!”江小诺心 想,当初不是你哭着喊着没有安全感,通牒徐子清要么结婚要么分手的么!现在又 说什么没新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你跟子清说的一样。我倒想一辈子风花雪月呢,哪有人配合呀!你们俩还真 是一个路子。”蕊妮从不避讳江小诺和子清的默契,至少表面如此。 “我们是肉食者鄙。”说完江小诺后悔了,虽是自嘲,却把人家老公划到自己 阵营了。 “你们都是想开了的高人。我还是无聊的小女子。” “钟泽也嫌我无聊,男的都那样,总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女人都无聊。”江小 诺应付着。 “钟泽才不会呢,有名的柔情似水,恨不得给你摘星星摘月亮吧?” “我要那玩意干吗!又大又亮的,他要敢摘我可跟他翻脸!太没有集体观念了, 把星星月亮摘了,全世界人民的夜晚不就更漆黑了!” “我估摸他特喜欢听你说话吧!他喜欢快人快语的女孩。”蕊妮微笑着说。 “真有品位。我这是说话不经大脑。” “他就好这口。大学时候那女朋友也是这样的,思维活跃,说话智慧。” “啊?他还真从来没跟我说过大学时的女朋友。交代得不够啊,只浮皮潦草地 坦白了上一个,之前的人家都隐藏着呢。你这可是爆料啊!”江小诺隐约记得子清 说钟泽大学时一直沉浸在迟春夕带来的感伤里,没恋爱。 “哎呀,我嘴欠了。以为他已经向组织交心了呢。”蕊妮擦了擦本就挺干净的 嘴。 “都起了头了,就干脆都抖搂出来得了,实话跟你说,我现在特好奇。你不说 我可逼供了啊!”江小诺说的是实话,她被那卡片搞得极好奇,恨不得连钟泽幼儿 园女同学的名单都掌握了,凡是她所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信息,她都极有兴趣。 “我们还是继续吃饭吧,不胡说了。” “谨慎过头了啊,钟泽可是你们介绍的,连个隋史也不透露,太不够意思了!” “别我一说了再给你添堵。” “没事,我心比身还强健的。你说,他就是有个 十八岁的女儿,我也受得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上大学时候的恋爱还不都是那样。那女孩不是我们系 的,外语系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好了两三年,分手后钟泽消沉了好一 阵子呢!女孩也跟你这样,脑子快,说话赶马车似的,心直口快。对了,也爱编两 个小辫,特可爱。”蕊妮罩着橙红色唇彩的嘴唇快速开合,让江小诺无厘头地想起 唇亡齿寒这个词语。 “那干吗分手?” “大四实习时候,女的在实习单位变节 了,跟一个台湾人好上了。” “她把钟泽甩了?” “可以这么说吧。据说那台 湾人特有钱,钟泽一直觉得是那女孩年轻,经不起诱惑。分手时候还苦苦挽留来着, 要死要活了一段时间。” “敢情也是个被侮辱被损害的。”江小诺嘴上依旧调侃,心情已经有些不好受 了。 “当初是子清撺掇着要把钟泽介绍给你的,我一开始还真没打这谱。你们俩好 上了,我一琢磨,还真不是一般合适!你呀,跟他原来那女朋友就是一类型的。” 蕊妮又叼了两口菜,表情快乐地说。 “那女的长什么样啊?”江小诺芒刺在背,却还是忍不住问。 “个子不高,古灵精怪的,跟你一样,小鼻子小嘴。” “整半天我就是一盗 版。” “也不能这么说,那到底是过去的事了。我看钟泽对你是真心的。” “我可真是绝望到家了。他是真心的,还得你看。对了,那女孩叫什么名?有 印象吗?”江小诺不屈不挠,想证明这个新曝光出来的女朋友跟春夕是否有关。 “哎呀,时间那么久了,还真有点想不起来。好像叫什么夕,我记得钟泽总叫 她小夕。”蕊妮轻轻挠了两下头,好像为了表示自己在用力回忆,必须要用姿态配 合一下。 “姓呢?”江小诺被蕊妮丢出来的“小夕”击中了软肋,连声音都变得软起来。 “也想不大起来了。是姓柳还是姓傅来着?是个挺文雅的姓反正。” 柳春夕,傅春夕,江小诺在心里念叨着。都好听,无论姓柳还是姓傅,这名字 这姓是够文雅的。 午饭后两人逛街时,江小诺有点闷闷不乐。柳春夕,傅春夕,飞鸟一样盘旋在 她头脑里。刚刚从徐子清那儿得知一个迟春夕,这下又来了柳春夕,傅春夕。哪一 个是真的?蕊妮和子清的说法怎么有这么大的出入。子清撒谎了?他打探不出来又 怕她烦心,就胡乱编了一个来凑数?应该不会吧。可如果子清说的是真的,那今天 蕊妮又为何扔出一颗炸弹?难道是她察觉了子清问话的真正目的,故意告诉子清一 个假象,又亲自跑来恶心她?又或者蕊妮告诉完子清才觉得事实太云淡风轻,不足 以伤害她,今天专程来刺激她? 江小诺想不清楚,却越想越觉得蕊妮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平素她一派 淑女的温婉,连谈及明星的花边新闻都口下留情,今天怎么就津津乐道起钟泽的大 学恋情了!大概是动机不纯,显然是蓄意的,约自己出来,又故作欲言又止,必是 她洞悉了自己的春夕情结特意寻衅闹事的。就算说的都是事实,也不该这么和盘托 出啊!哪个女人都不愿做B 角,说女人与男朋友的前女友像,简直是最刻毒的骂人 话。好像A 角不在了,就找个最相似的B 角,演得再出色,也不过是踏着前人的足 迹前进。好像江小诺当上钟泽的女朋友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蕊妮真是微言大 义,三言两语就把江小诺归类到替补队员的阵营里了,一样的伶牙俐齿,一样的两 条小辫,一样的小鼻小嘴,用心之险恶真是不用多想。当初对她的判断一点没错, 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诡计多端不是省油的灯。装得掏心掏肺的,其实却是来下脚 绊的。表面要义结金兰的,背后备不住做个小布人儿写上生辰八字天天往上扎针呢! 江小诺也来了猛劲,心想还吃素的呢,下手这么狠。敌进我也不能退,想引火烧我 身,姐姐我跟你同归于尽!想让我牙打掉往肚子里咽,我含一会儿,喷你一脸!想 看我受伤吐血,没门!跟我摆一副治病救人的关切面孔,姐姐还偏偏健康着,没病! 想算计我,做梦! 一把哀伤变成仇恨,人就精神多了。江小诺一口唾沫咽下脸上的阴霾,双颊浮 上明媚的光。她要继续活跃欢快,让蕊妮觉得自己压根没接招。她讲了些和钟泽一 起的趣事,其中大部分脱离了事实。人在憎恨中想象力就异常丰富,为了打压蕊妮 的气焰,她自然地捏造出很多有趣的瞬间,一脸陶醉地讲给蕊妮。蕊妮给子清挑选 内裤的时候,她还装作不经意地说,子清喜欢浅色的。她偷偷看到蕊妮抿了抿嘴唇, 样子有几分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我也想与你和平共处的,谁让你偏偏跑来招惹我! 你以为你杀我个猝不及防,哪知我有金钟罩,你运功,也麻烦你自己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