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末,江小诺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杏仁看电视,钟泽在厨房刷碗。白天两人相亲 相爱地去了钟泽家,钟泽妈妈又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两人: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收 收心了,结婚也不耽误谈恋爱,该提上日程仔细考虑了。 “小诺,我妈今天又说结婚的事了,上个月你爸也说来着。”钟泽在洗洗涮涮 中朝屋里喊话。近两个月,他似乎是忽然动了结婚的念头,两人平时绝少提及的结 婚话题一下子成了他的高频词汇。恐怕是扛不住爹妈的催促了。 “岁数大的都那样,好像不结婚就不是人似的。” “你说人家女孩到了岁数都恨嫁,你倒是不急。” “我急什么呀,我没那么自暴自弃,还不想埋头苦干。婚姻生活一过就是几十 年,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我扎进去之前先多吸点新鲜空气!这也是对你负责!” “好家伙,你真当婚姻是坟墓呢!” “别说了,别说了,广告完了,开始了。”江小诺慌忙打断了钟泽的规劝教育, 按着遥控器调大了声音。 《血色浪漫》广告后继续上演。周晓白、秦岭两个女人 故作姿态地坐在茶楼里,两人都端着襟怀宽广心胸开阔的淑女架势,不咸不淡亲切 交谈。谈论着那个美梦一样难忘却抓不住的男人,谁也不气势汹汹,一个赛一个地 超然淡定。那种庄严的神态,真像两个国母。江小诺心想自己还是修炼得不够,对 着情敌最友好的态度也不过是沉默吧,不歇斯底里已经算是有涵养了。如若是春夕 坐在自己对面,保不齐会给她下两颗巴豆,丢两个暗器。 结果大概是想得太多,那晚江小诺梦见春夕了。一个,ifree txt.com,面容 模糊女子坐在她对面,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出字幕,但是梦里的江小诺知道那女人 就是春夕。春夕像钢笔画一样缄默,似有似无地坐着,表情古怪缺乏语言。江小诺 也安静地坐了一阵子,她心里翻江倒海,想这个隐姓不埋名的女子如何轻易地打乱 了她的恋爱节奏。她忽然生气了,面红耳赤,委屈地发泄,泼妇般地指着春夕的鼻 子叫骂。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什么理由回来!在他钱包里留下钢笔画,简直是为 了坑害我故意留下的线索!春夕,无论你姓什么,我恨你! “小诺,小诺,醒醒!”钟泽关心地摇醒在梦中斗气的小诺。 “……”江小诺发出含混的哼哼,半睁开眼。 “你做梦了。嘴里一直叨咕。” “我知道。”江小诺猛地清醒过来,残留着梦里对春夕的愤怒。 “你一直说什么春一春一,什么意思啊?”钟泽的双眼在台灯微弱的黄色光线 下闪烁着关心和不解。 “我,我也不记得了,被你一摇我就忘了。”江小诺想不到自己竟然一直把那 名字咬在嘴里。 “是噩梦吧,别怕,有我呢。”钟泽把头贴江小诺额头上,像个温柔的爸爸。 “没事,我正要反扑呢,被你打断了。” 几分钟后钟泽重新陷入均匀的睡眠呼吸,江小诺的困意却被那梦给劈成了两半, 无法修复。她食指玩着自己头发,又思绪万千了。 刚才钟泽说的春一春一,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装傻?这家伙到底是太迟钝还 是太高深?按说他不至于没听清是春夕两个字啊,给出这么与己无关的反应,还真 让江小诺意外。她从未提起过那个敏感的名字,仿佛那是一颗手榴弹,一旦丢出去, 不是血肉横飞也得尘土飞扬。没想到,钟泽竟然四两拨千斤,用谐音打了个马虎眼, 仿佛那张泛黄的钢笔画是不存在的。 江小诺忽然受了启发,她决定放开春夕,也放自己一马。几个月了,自己天天 揣测春夕的音容笑貌,捕风捉影地丰满她的背景,吴刚伐桂般不辞辛劳地做着无用 功。是猎奇?是畏惧?江小诺自己也说不准,怎么就走上了寻访她的长征。 无论他们是恩断义绝还是心魂相守,不管之前的故事是多宏大的叙事还是多香 艳的野史,那一页已经翻过去。春夕再厉害,她的王朝也已经覆灭了。甭管现在登 基的是世袭贵族还是农民起义,反正天下在手,甭管钟泽是不是前朝忠民,他还是 要识时务地活在新时代。不论他是装傻充愣还是麻木愚钝,至少归顺的态度是明确 的。他惦记春夕——不敢表现;他忘记了——那更好了。计算器已经清零,上次的 计算结果无从查证,冥思苦想只是给自己添堵。说不定,春夕对钟泽不过是个符号, 不小心留在钱夹里,只是舍不得年轻的一段时光。岁月匆匆,多年后再相见,物是 人非得认不出来,只剩一地失望。还是不要再刨根问底斩草除根了,该施仁政施仁 政,该装糊涂装糊涂,何苦对一切洞若明烛。退一步说,你有再多梦,也架不住我 让天光大亮。击垮春夕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把钟泽收编。再怀念那也是形而上的, 只有妻子才是男人生命中名正言顺共同的部分。从正牌女友变首席娘子,给他一个 好归宿,用时间告诉他,过往的一切都是误入歧途。把未来折腾得精彩丰腴了,过 去自然就暗淡干瘪了。你春夕是谜面,我江小诺才是最后的谜底。你山盟虽在,我 也让你锦书难托! 何况把春夕查个水落石出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打一开始她也只是想掌握,并 不是想揭穿什么。知道不知道对她和钟泽的关系大方向上不会有什么影响。江小诺 觉得自己太专注地拽着春夕不放,忽略了眼前弥漫的万事俱备的讯号,恋爱九十九 步,该跨上那级更加风雨同舟的台阶了。结婚。钟泽再提,就顺水推舟地答应吧。 反正又不是看破红尘,也早就认定迟早要嫁给他,老拖着没什么意义。 如果再动了卑鄙小念头又琢磨春夕呢?江小诺了解自己的翻来覆去。没必要一 下子掏空什么,蚕食也挺有乐趣。慢慢来吧,结婚了更方便调查。以老婆的身份说 话更理直气壮,到时候也可以像蕊妮一样,动不动暴跳如雷放火烧山。如果钟泽一 辈子心里装着春夕,又一辈子没有说,那他是个好演员,憋屈的是他自己。如果他 实在忍不住了,和盘托出,人到中年疯狂一把去追求遗失的美好,那就随他去。好 歹也算帮我江小诺解开了一个谜破一个悬案,左右不吃亏。这年月跟谁过能打白头 偕老的保票?退一步海阔天空,或许不解恨,但是最精明,互惠互利。 清晨,豁然开朗的江小诺咧开还没刷牙的嘴,着急地冲钟泽笑。亲爱的,我试 图偷窃消灭你的昨天。我偷偷向你道歉。她在心里这样说,并且厚颜无耻地觉得自 己脸上其实毫无悔改之意的笑容十分真诚。钟泽摆弄着江小诺的刘海,又暗示着人 生大事。 “你得求婚啊,我一个粉丝众多的美女,不能随便就点头。”江小诺心想,这 下你可撞枪口上了,我正铆足了劲要嫁呢! “我求。我雪地赤裸跪求!” “我可记住了,你别说话不算数。” “最毒不过妇人心!你还真舍得!那多不浪漫啊,我要求也要在春日夕阳下。” 江小诺警觉地晃了下脖子,大脑已经自动在句子里揪出了“春”、“夕”二字。 笑容凝了两秒,但没有完全冻住。 “行。春日夕阳就春日夕阳,在哪儿求我都答应。”说罢,她进了卫生间,抓 起了牙刷。 死命打探换来无可奉告,求婚时却好似暗藏玄机。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大清早刚睡醒,还是困的,睁一眼闭一眼吧!有没有春夕这个人也要过日子吧。在 三十岁的男人里找个没过去的不可能吧。没胆量孤独到残年吧,那么,结婚吧。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一个寻常的、清醒的、定了终身的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