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莫根斯坦恩是谁?” “一个逃亡者。他出生于艾尔茨山的艾蓬村。他曾参加过消防队,扑灭他爷爷 或者其他什么人放的火。后来应召去服兵役,在凡尔登和法国佬的战斗之前神秘失 踪,据说是得到了秘密的任务。” “莫根斯坦恩是谁?” “一个美国人,他早早地取得了美国国籍,虽然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依然是从德 意志带走的血。后来他成了百万富翁,开着一家制造光明的公司。” “制造光明的公司?” “哦,大概是从事电灯泡的生产,也许还生产蜡烛和焰火。我对他的美国生活 了解不多。” “莫根斯坦恩是谁?” “他是库尔比拉的儿子,他的父亲一生谨慎,然而在比绍,一枚炮弹却率先击 中了他,可怜的库尔比拉血肉横飞,不过他篮子里的鸡蛋却一个都没有碰碎……我 想你早就听说过这些了。我不比他们知道得更多,甚至也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那么,莫根斯坦恩……我是说他的遗产,那些遗产……” “你是问我们怎么得知他的遗产要运回艾蓬,要分给艾蓬人的?这事大家都知 道,无论大人孩子,整个艾蓬,不,整个艾尔茨山的居民都知道!所有人都参与了 这个消息的传播,据说连柏林人都听说了……谁是第一个传播这消息的人……我想 没人能说清了,好像一夜之间,所有艾蓬人就全部知道了!兴奋烧红了我们的脸! 要知道那时战争刚刚结束不久,我们的生活极为困苦……” “这个消息让你们兴奋?” “当然!当然!你肯定无法想象,整个艾蓬的沸腾——这个词被用得太滥了, 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就是沸腾,有热度,冒着气泡儿,男人们在大街上来来回 回走动,欢呼,相互拥抱,被子弹打穿了喉管又接上的叶什克,那天也到街上沙哑 喊叫,时间不长便被送进医院,可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他脆弱的喉管已无法进行第 二次缝合手术。” “莫根斯坦恩的遗产,这笔还没到来的遗产对你们的生活构成了影响?” “影响巨大,相当,巨大。” “能不能仔细描述一下?” “其实你完全可以自己想象,想象一群青蛙突然间纷纷变成了王子,想象阿里 巴巴刚刚打开宝库的门,想象一个贫儿被皇帝拉进王宫宣布他拥有了王位,想象那 些睡在羊圈里的牧羊人一觉醒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张口就是,莫根斯坦恩, 莫根斯坦恩。我们的舌头被固定住了,只会发出这几个音节。莫根斯坦恩的遗产成 了唯一的话题。你怎么想象都不过分,要知道,当时的艾蓬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笼罩着,我们面对的是,丧失亲人的痛苦,战后重建,失业,萧条,层出不穷的犯 罪和贫困。” “为了迎接这份遗产,你们建造了一个广场?” “莫根斯坦恩广场,是的。我们还修建了所学校,本来也想以莫根斯坦恩命名, 但符兰卡村长自作主张,叫了另一个非常短寿的名字。这个名字很快就被遗弃了。 现在叫克韦克斯学校,我想以后还会再改。我们还修建了一座游泳池,当然它没有 完工,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够完工,它已经停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了,你知道, 用来建造广场的钱,学校的钱,游泳池的钱,都是以莫根斯坦恩的遗产为抵押贷款 得来的。银行早就不再贷给艾蓬款了,早就。” “听说,一个叫海纳·米勒的作家还写过一出关于此事的多幕话剧?” “它没有获得上演,因为所有艾尔茨山居民的抵制和抗议,我们受到的损害已 经够多了。后来的舍恩黑尔村长还在一次演讲中发动大家销毁这个人的书,所有的 这个人的书。黑格牧师也说,这个人的书是渎神的有罪的,充满了不严肃的胡言乱 语。” “我想问一下,这个符兰卡村长……” “他已经不是村长了,不是了,现在的村长是舍恩黑尔。这个符兰卡,他比以 前变得更为勤奋了,积极,乐于助人,砸玻璃之夜这个老家伙甚至是第一个站出来 的……但他再没回到村长的位置,也大概失去了团体的真正信任。政治这东西,远 比我们看到的复杂得多。” “这个符兰卡……” “我们说点别的好么?” “听说,你们为及时见到莫根斯坦恩的遗产的到来,还在教堂的塔楼上设置了 瞭望哨,由专人负责瞭望?” “是的。粗铁匠鲁施曾干过这个差事,他和马克西都曾在弗兰肯贝格市的船厂 当过工人,战后不久便先后失业。他在这个差事上千了一年,后来罗泽替代了他。” “每天盯着通往艾蓬的路?” “是的,是这样。在那里可以看得清楚。” “你是说,这一年多来,你们天天都在期盼,等待……” “是的,天天都在。我们习惯了,等待,等待。睡觉前我们告诉自己,莫根斯 坦恩的遗产在运输的过程中遇到重重的困难,明天上午一定能到了。就这样。” “这么,我是说这漫长等待……” “不只是漫长,真的,漫长还不是主要问题,怎么说呢……”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也许是吧。” “现在,你们还要继续,继续等待下去?” “你说呢……从我们得到预告的时候起,我们就可以耐心地等。我们知道应当 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用不着多操心了。只需要等待就成了。说实话,我们已经习惯 这样了。” “那么……有没有对此表示过怀疑,譬如怀疑遗产的数额,或者,莫根斯坦恩 的遗产是否存在,等等?” “有,当然有,主要是一些年轻人,他们还曾在广场,街道或什么地方刷过标 语,也和警察发生过冲突。这些年轻人中,有一些人参与过偷盗、纵火、打架或强 奸。舍恩黑尔当上村长之后,哦,他是有力量的,参与过犯罪的年轻人被关进了牢 房,而其他的年轻人则成为了他的助手,他们像信仰上帝一样……据说舍恩黑尔有 可能升任弗兰肯贝格的市长,他有很高的声望。艾蓬人,我们艾蓬人都对他非常敬 重,你应当听到了。他扼制了艾蓬的犯罪,甚至也扼制了艾蓬人的悲观情绪!他说 艾蓬是一个大家庭,是这样的。” “听说,这里曾有过一个送信人,叫维克托·韦卢恩,嗯,应当是这名字。他 现在的状况如何?” “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消息?” “只是,随便问问。是这样,我曾在比绍见过他,那时他刚当邮差,一个充满 了活力的年轻人。” “他早就没活力了。他死了。因为杜松子酒,因为旧自行车。他把自己当成是 一条鱼,游进了桥下的河里。” “可据我所知,维克托·韦卢恩从不喝酒,因为过敏……” “我对这事同样知之甚少,要想得到更多的消息,你可以去问警察,是他们打 捞的尸体,是他们给出的结论。维克托有犹太血统。他长得挺帅。听说他出生在波 兰。” “那么……你们相信,这样等下去会有结果?” “当然!你以为呢!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距离它越来越近了,是不是? 莫根斯坦恩的遗产,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愿你们能得到上帝的赐福!希望这笔驮在蜗牛背上的遗产早点到来。” “哈,你也这么说!现在,我们都叫它驮在蜗牛背上的遗产!还是等下去吧,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