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来这张床!”一个年轻女人在二号床上躺下,朝刚才催问过的小姑娘叫 道。小姑娘正在池里玩,闻声滴滴答答地跑了过来,一下子就爬到了三床上。 小姑娘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她们行话里管这种客人叫“水”。可不是水么? 从头到脚,从眼睛到指甲,哪儿都嫩生生水灵灵的。搓“水”的时候,她们是格外 愉快,也是格外小心的。一是“水”身上不藏泥,一搓就净,既省力,钱也不少拿, 搓得精心些是应该的。二是生怕手一重就把“水”搓干巴了,搓疼了,搓跑了。三 呢,她们都喜欢和“水”说话,和“水”说话最有趣。 “多大了?”三床问。 “再有一个月就七岁了。” “叫什么名字?” “你猜。” “那可不好猜。你这不是让我大海里捞针么。” “嗳,你这句话里就有我的名字。” “针针?” “还线线呢。”小女孩大笑起来,“海,大海的海。刚才我妈都叫我了。” “我还以为你妈叫的是嗨呢。”三床也笑起来。搓着她一鼓一鼓的肚皮,“怎 么取个男孩子名儿?” “又没有规定女孩儿不能用。有个唱歌的女演员还叫祖海呢。”小姑娘嘴巴真 是麻溜。 “上学了?” “嗯,一年级。”小姑娘咯咯笑起来,“痒!” 年轻的母亲一直闭着眼睛。她顺起她的胳膊,把腕上的玉镯摘下来,放到一边 的塑料高凳上。 “镯子成色看着挺不错的。”她说。其实她不懂。不过,好话不蚀本么。 “嗯。岫岩玉。”女人说,“孩子爸爸出差给买的。” “多好,知道疼惜人。” 女人嘴角微微一扬。 “爸爸亲还是妈妈亲?”三床还在逗着女儿。 “唉,我都多大了还问这个。”小姑娘皱了皱眉,“能不能说点儿新鲜的呀?” “新鲜的我们不懂,你说说我听。” “好,那我给你讲几个脑筋急转弯吧。”小丫头来了兴致,“有一个人边刷牙 边吹口哨,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练出来的呗。” “他刷的是,”小丫头得意地绷绷嘴,“假牙。” 周边搓着和被搓的人又一起笑了。母亲侧过脸,甜滋滋地看了女儿一眼。 “一头牛头朝东,朝右转三圈,朝左转两圈,再朝右转三圈,它的尾巴朝哪儿?” “嗯……让我想想。” “想什么想?朝下呀!” 在笑声里,她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淋浴区。哗哗的水流下,全是赤裸的身体。胖 的,瘦的,高的,矮的,每一个成年的身体上,都有那么几处黑。从黑发,到腋下, 再到大腿根儿。小时候总是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是女人?为什么女人长大了就变成 了这个样子?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没有为什么,女人就是女人。女人长大了就得变 成这个样子。常常地,她搓着不同年龄段的女人的身体。从几岁,十几,二十几, 到四五十,七八十,她就会有些恍惚。仿佛这些人都是一个人。也仿佛就是自己。 于是,恍惚中,她的心里会涌起一阵阵莫名的酸楚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