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澈来得不是很及时,晚了半个多小时。劳晨刚发现他跟视频里的模样一点都 不像。视频里他有点瘦,单眼皮,头发粗短,可本人看上去是方脸,眼皮有点肿胀, 看不出是单是双,头发油腻,明显是个懒散的大学生。他见到劳晨刚也有点惊讶, 这姑娘长得太壮了,简直像个女相扑运动员。他们彼此简单地打了招呼,又彼此端 详一番。 苏澈是本地人,读大学二年级。在公共汽车上,他不失时机地给劳晨刚介绍这 座城市的历史,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由于初次见面而带来的陌生感。不过劳晨 刚并不感兴趣,这是座震后重建的城市,没什么高楼大厦,只是街道很整洁,马路 很宽敞,店铺很兴旺。她关心的是,苏澈能否顺利地帮她找到康保民。 按照劳晨刚掌握的信息,康保民住在龙泽路和北新道的交叉口,那里有一片居 民楼,是震后第一批盖的,住的大都是开滦煤矿的职工,不过现在搬的搬迁的迁, 房子大都往外出租,住在那里的大都是外地打工人员。而这些打工的又以安徽人居 多,他们在这座城市,以卖正宗的安徽板面和倒卖昂贵的南方水果闻名。 “他开了家小吃部,据说生意还不错。”劳晨刚对苏澈说,“他现在有两个儿 子,一个十四岁,一个九岁,”她低着头说,“当然,如果算上净姐,他们有三个 孩子。” “你放心好了,”苏澈说,“就是他藏在石头缝里,我们也能把他抠出来。” 不过,康保民没藏进石头缝,他们俩也没能把他找出来。当他们到了龙泽路, 才发现小区已经变成废墟,十几栋居民楼都已爆破,百十号工人抡锤砸着钢筋水泥, 推土机轰隆隆地将地面震得直颤,还有批人拿着图纸,指手画脚议论着什么。他们 的头就有点大了,过去一打听,才晓得小区居民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全部搬迁,这里 马上要建设成全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至于那些原来的居民去了哪里,他们也不清 楚,大都是租房子的小商贩,跟耗子搬家似的,倒腾到哪个洞都有可能。“这就没 辙了,”苏澈耸耸肩膀说,“你最好先给孙明净打个电话,看看她是否知道点信息。” “她家电话撤了,”劳晨刚垂着眼睑说,“每次打的时候,都说没这个号。” “她自己没手机?” “以前有,”劳晨刚叹息着说,“不过,现在注销了。” “那她父母的号码呢?”苏澈皱着眉头说,“她父母的号码你总该知道吧?” “对不起,”劳晨刚喏喏地说,“我没有她父母的号码。” “你真是的,”苏澈说,你们多久没联系了?“ “我也说不好,反正挺长时间了。”劳晨刚说,“你也知道,这半年来我是怎 么过来的,”她用牙齿不停地咬着手指,“有时候……我感觉……我好像活了好几 辈子了。” 苏澈盯着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半晌才说:“即便我们找到康保民又有什么用? 我们找到他,却找不到孙明净。” “我知道净姐家住哪儿,”劳晨刚说,“她家在桃源县桃源镇文明路一百三十 二号。平房,院子里养着一只猫,一条狗,一只花狸鼠,如果我送她的那只绿毛龟 还活着,应该都三岁了。” 苏澈说:“你累不累?” 劳晨刚说:“我现在要是躺在席梦思上就好了。” 苏澈说:“你饿不饿?” 劳晨刚说:“我现在能吃进一桶冰淇淋,或者六个鸡腿汉堡。” 苏澈说:“你都这么胖了,以后少吃点。” 劳晨刚说:“我觉得,女的胖点,其实挺漂亮的。” 苏澈说:“孙明净是不是比你还胖?” 劳晨刚说:“她的绰号叫大象。” 苏澈问:“哦?她是不是特别喜欢大象?” 劳晨刚说:“她说从小到大,总共有十六只大象玩具,有塑料大象,橡皮泥大 象,绒布大象,积木大象,电动大象,嗯,还有大象水枪。”她忍不住莞尔笑了, “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真的跟大象那么胖了,你知道,”她垂下眼睑,“长年 累月吃激素,都这样。” 苏澈说:“那我就请你去吃冰淇淋吧,你想吃两桶也行,只要你能吃得下去。” 苏澈当然没请劳晨刚吃两桶冰淇淋,他身上总共有五十块钱,他只好请她到工 地旁边的一个小卖部吃了块雪糕。又给她买了个大桶方便面,用热水沏了,看着她 狼吞虎咽地吃。她好像真的饿极了,方便面几乎两口就没了,而且连汤水都不剩一 滴。她一边吃还不忘掏出MP3 ,将打夯机“咕咚咕咚”的声音录下来。 “喂,你录这干吗?你是不是好几年没吃东西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劳晨刚很严肃地说,“我每天都靠梦想和空气维持生 命。” 苏澈“啧啧”两声说:“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矫情?” 劳晨刚撇撇嘴说:“矫情有什么不好?说明我们纯洁。” 苏澈说:“孙明净呢?” 劳晨刚说:“净姐不矫情,她可是个有思想的人。” 苏澈说:“比你还深刻?” 劳晨刚说:“那当然,跟康德差不多。” 苏澈说:“挺恐怖的。” 劳晨刚说:“她聪明绝顶。她两年没上学,却考上了重点高中。” 苏澈说:“女孩要是太聪明,又太美丽,很容易得你们这号病。” 劳晨刚说:“谢谢你夸我。” 苏澈又给劳晨刚买了个方便面。他说:“我最讨厌吃方便面。猪食。我喜欢吃 板面。”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朝小卖部的人问:“你们这里以前好多卖板面的安徽 人?” “那可不,”小卖部的人说,“这一片有七八家呢,家家都火得很。” “你在这里呆多久了?” “三十年也有了。” 苏澈的眼睛亮了亮:“你认识一个叫康保民的安徽人吗?” “咋不认识呢,他的店生意挺好。他老往汤里放罂粟壳,客人都上瘾。”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苏澈给那人讨好似的点支烟,“您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他们全家都搬到开发区了。那里不是有个全市最大的废纸收购 公司吗?他在那里打工。” 苏澈朝劳晨刚眨眨眼说:“玻璃公主,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