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劳晨刚和苏澈坐在广场的椅子上,张望着来往的旅人。这是这座城市最大最雄 伟的一个广场。广场中心矗立着水泥柱纪念碑,碑底座上雕刻着三十年前那场劫难 中,让人们难以忘怀的英雄和事迹。不少孩子们在广场上放着风筝,大人们在一旁 帮忙牵线,同时还要提防成群的蜜蜂蜇到奔跑的孩子。 “一会儿我就去坐汽车。估计下午,我就能见到明净姐姐了。”劳晨刚手里捏 着只蜜蜂,蜜蜂挣扎着飞,劳晨刚就用MP3 将蜜蜂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仔细录下来。 “需要我陪你一块去吗?” “不用。你赶快去上课吧。我到桃源镇后会给你打电话。” “你记录这些声音……有什么用途?” 劳晨刚将蜜蜂放飞。后来,她开始放MP3.这样,苏澈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听到 了风吹屋顶的声音,听到了孩子大声哭泣的声音,听到了火车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 听到了刀子割破玻璃的声音,听到了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声音,听到了牙齿咀嚼甘蔗 的声音,听到了飞机起飞的声音,听到了骏马嘶鸣的声音,听到了昆虫欢叫的声音, 听到了鞋子在走廊里走过的声音,还听到了两个女孩子,一起歌唱的声音。 “非典那年,我和净姐一起在北京住院,我们住在一个病房。那些日子,哪里 都去不了,只能乖乖待在病房里。我们就用这个MP3 ,录窗外的各种声音。我们都 不说话,可是心里却很快乐。净姐说,欢愉在于细小,在于沉默。我不知道这句话 是她说的,还是别人说的。” “今天你就能看到她了,”苏澈说,“你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其实… …” “……以前我们经常通电话,只是这几个月,突然就断了消息。” “其实……其实……其实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苏澈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明 净一切都好,她……她肯定会联系你。” “别说了。” “也许她……她已经……” “别说了。”劳晨刚转向他,将胖乎乎的手指竖在唇边。 “你最好有这样的准备……你这么聪明,也许你早猜到了这一点……只是你不 敢承认。” 劳晨刚并不吭声。她沉默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答应过她,等我的病 好了,一定帮她找到亲生父母,让他们给她捐骨髓……”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的 眼泪已经把她的嘴唇堵住了。她丰满的身体哀伤地颤抖着,后来为了哭起来更方便, 她干脆蹲在椅子脚边。她的嗓音和男人一样粗壮。 而孙志刚他们达到广场时,赵广元还在嘀嘀咕咕。他说即便找到那些人又有屁 用,明净都不在了,还不如跟他去找李梅。孙志刚和艾绿珠并没有生连弟的气,说 实话,他们都被广场上嘈杂的声音和拥挤的游客弄得有些眩晕。有那么片刻,艾绿 珠去拉孙志刚的手,孙志刚的掌心涩涩的,似乎还在担忧停在路边的电动三轮车是 否会招来交警。艾绿珠将他掌心打开,五根手指用力地攥着孙志刚的五根手指,她 的左胳膊夹着那只水红绒大象。大象那么庞大,细长的鼻子几乎要耷拉到地上。他 们从安徽回家后,按照桃源镇的习俗,把女儿从小到大的衣物全烧了,当然,还有 那些大象玩具。女儿喜欢动物,尤其喜欢大象。艾绿珠只留了女儿的一条红裙子… …其实,她一直想告诉他,女儿的骨灰,其实就在裙子缝制的大象玩具里。她没把 女儿留在寺庙,而是时常把女儿贴在乳房上……他是个软心肠的男人。她可不希望 这个软心肠的男人终日捧着女儿的骨灰抹眼泪。 后来,他们仨看到广场那边围了群人。艾绿珠就拽着孙志刚过去看。他们一向 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在镇上,每年正月十五都要扭秧歌划旱船,他们一次都没看过, 但是在广场上,在市里的广场上,在海棠盛开的市里的广场上,他们没有必要让他 们显得跟别人有什么两样。当艾绿珠好奇地从人群中扒拉开一条缝隙时,她无疑有 些失望。只是个陌生而肥胖的女孩蹲在地上大哭。她哭泣的声音如此粗糙,又如此 熟悉,完全不像个羞涩的女孩。艾绿珠隐约有些失望,难道市里人,就这么喜欢看 一个孩子的热闹吗?她突然有些愤慨,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大声地朝人群喊着, 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该干啥就干啥去,又不是在耍猴!她的声音严厉而平仄 分明,就像一位老师在训斥调皮的学生。那些围观的游客悻悻地散开,然后,在涌 动的人流中,艾绿珠拉着神情涣散的孙志刚,一步一步朝女孩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