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杜凤本来以为自己体内跟天气似的,已经旱得龟裂。她自己都奇怪,这一阵怎 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呢7 心绞痛得就差没一步从楼顶跳下去,可眼睛仍是干的,死活 流不出一滴水。这大概就是老去的征兆了。好比一棵树,先枯竭后死亡,枯透了也 就死了。 那天晚上,她依旧睡沙发。铺床:更衣、关灯、躺下,所有程序都进行得很正 常,等她闭上眼,闭了五六分钟,突然腹部深处有一股风暴平地卷起,以摧枯拉朽 之势往脑门扫去,她只警觉地一个转身,就猛地被淹没了。 所有的过程都像是一场痛哭来临,她脸扭动,嘴用力堵到枕头上。无论如何, 她不想让卧室里的李真诚听到她哭。她要哭一场,像猫叫春般长一句短一句大声嚎 叫。 可是,眼是干的,她没有哭。而且很快迷糊,竟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天已经 亮了。 李真诚已经走了,他跟以前一样,每天早上总是五点多就起来,然后跑步,中 途买一包牛奶两块馒头,直接跑去上班。 屋里一切照旧,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杜凤给自己煮了牛奶冲了麦片,然后上 班。只上了一会儿,又开车回来。她非常麻利地给自己整理出一个小背包,接着在 桌上留下离婚协议书和一封信。这么多年她真是看多了周围在离婚大战中哭哭啼啼、 絮絮叨叨、怨气冲冲的女人,最初她是同情的,后来真是越来越烦,越来越瞧不起。 有没有爱自主不了,有没有尊严却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之前,她打死都没想过有一 天也会加入离婚的队伍,对李真诚虽诸多不满,要跨出那一步却是她不愿的。但是, 她现在得跨出去了,没有人逼她,是事态逼她。一只饺子皮破了,馅泻出来,虽也 能吃,但味道已太不堪。况且,这样的一只饺子,你根本不知它的皮里馅里还藏有 多少玄机,她毛骨悚然,无法应对。 她背起包出门,钥匙搁在桌上并不拿。往后,她不需要再打开这套房子的门了, 就好像她不想再打开自己的过去。在那封信里她已经写得很清楚,房子不要,存款 不要,只有冰蓝色的飞度她保留。如果没有地方可栖身,暂且还有一部车子收留她。 她把车开到超市。现在她特别想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儿子李奋。李奋在三百多 公里之外,过着有规律的学校生活。她要买些吃穿用的东西,开车去看看儿子,告 诉儿子他得为自己做个选择,或者跟她,或者跟父亲。 超市的手推车很快就堆满了,结账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一下。杜凰!你怎么到这 里买东西? 杜凤转过头,看到一个瘦削的女人,描着很艳的口红,门牙却丢了三个。她怔 了片刻,想起她的名字。欧老师,我是杜凤。。 噢!你看你看,我又认错了。也难怪,你们是双胞胎嘛。杜凤,你妹妹好吗? 我好久没去他们家了。我弟弟那么忙,去了也见不到,你说是不是? 杜凤点点头。她看着欧丰芷,欧丰沛的姐姐,眼光不知不觉就落到她的嘴唇上 了。二十年前,她第一次从门缝里见到这张脸时,一下子就被那明艳得如同三角梅 的唇吸引去了目光。如今唇依旧抹得红艳艳,门牙却缺了三个。 欧丰芷好像猜到杜凤的疑惑,咧开嘴,指着自己空洞的牙床说,好好地走路, 却没有看清,跌了一跤,牙磕掉了。是不是一下子显老了?眨眼就老太婆了。 这时手机响了。杜凤接起,是李奋。 李奋在哭,声音断断续续。他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一千年一万年上不了大学,也不需要你去卖身啊。 李奋!杜凤大吼一句,眼睛瞪得很大。 李奋说,你不用解释,凰姨刚才到我学校,她都跟我说了。卖身都卖到你妹夫 那儿了,你怎么这么脏,你太脏了。 李奋。杜凤又喊一句,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我告诉你,我要退学!李奋把电话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