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谢斌的再次胜利使他赢得了公司内部彻底的尊重。 实际上,与业主的纠纷是房地产企业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之一,谢斌没有利用 传统的黑道恐吓与白道威慑,而是仅仅依靠自己对于未来超绝的想象以及对现实的 积极解决就使矛盾化于无形。这种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使人们由衷地佩服。人们感叹 说。这才是真正的设计师,他不仅设计物质的外壳,更重要的是,他依靠设计人们 未来生活的方向赢得了整个世界。 但是,事情总有例外,胜利从来不是完美的。在抗议大军退潮之后。人们惊奇 地发现竟然还有个别人苦守权利的孤岛。那是一个女画家。她长得单薄而清秀,看 上去总有点郁郁寡欢。据说她是众多画家中比较有名的一个,办过自己的画展。她 个性怪异,独来独往。当众人聚集时她不去扎堆;当众人都退缩以后,她依然故我 地坚守。她总是一个人来,一来就是八个小时。她从不叫嚷呐喊以引起注意,只是 默默地在售楼处对面的草坪上静坐,让人甚至怀疑她在日光浴。能略微表明她身份 的只有那个她总带着用来抗议的牌子,可是那个牌子上面没有写上任何一句口号, 只画了一张古怪的画。 没人搭理她,这个世界就这样,如果你势单力孤,受了欺负也不叫唤,那人们 就继续欺负你,继续把你视若无物。不过她的古怪行为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 这个人就是彭博。他来公司时看到过她好几次,他一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终于有 一天,彭博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走过去特别好奇地问她:“你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我来抗议啊,这都看不出。”女画家淡淡地说,好像这事与她不相关一样。 “你来抗议什么?”彭博又问。 “抗议那个传说中的未来小镇。”女画家简洁地回答说。 “很多人都曾经反对过,但是他们最终撤退了。将来这个城市所有的土地都会 盖上房子的,这是个趋势,抵抗不了。”彭博耐心地劝说道。 “我可不管什么趋势不趋势。”女画家淡淡地回应说,“我只知道谁打扰了我 的生活,我就向谁说NO. ” 彭博听了笑笑说:“画家们是比较敏感,其实一般人看来,秋天里叶子的多少 并不那么影响生活。” “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叶子,我有自己的原因。”女画家说。“很久之前我就来 到了这个城市。之后,我一直想找一个能安家的地方。我找了很久,有一天,我偶 然来到这个地方,忽然闻到一种久违的芳香,就为了这种香气,我决定在启望庄定 居下来。” “是吗,你闻到的是一种什么香气?”彭博饶有兴趣地问。 “我说不上,也许是一种现实生活的芳香吧。”女画家想想说。 彭博听了显然有些不解,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又看到女画家那块牌子 上的画,画面上一个长发女子清晰地坐在一片蒿草之中,脸上戴了一张面具。她双 手抱在胸前,整个肢体的姿态异常陶醉。彭博看了心里一动。 “我闻到的那种芳香来自正北方,我断定,未来小镇建立起来之后,它一定会 被阻挡,所以我坚决反对。”女画家说。 彭博点点头,良久之后,他对女画家说:“你的反对相当有趣,你给了我一个 奇怪的理由。这个理由非常有想象力,能请问你尊姓大名吗? “龙丽。”女画家说,“你也许没有闻到过那种芳香,但是那不代表它就是想 象。它是现实,我想肯定是人们对于生活麻木了,所以他们才从无感受。” 彭博听了笑笑说:“好吧,也许是我搞错了。但是我猜,这个牌子上一定是一 幅关于芳香的绘画。” “是的。”龙丽回答道。 “你还有什么别的画吗?我觉得你的思维说不定会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我这个 人十分需要启发。”彭博问。 “我有,很多种,就不知道你喜欢哪种。”龙丽想想说。 就这样,一次意想不到的对话造就了一次意外的探访。 一个星期之后,彭博拜访了龙丽。龙丽住在启望庄的一个小小的农家院里,院 子不大,但是绿意盎然,充满着田园的味道。龙丽在厢房接待了彭博,厢房是龙丽 的会客厅兼卧室,屋子里有些凌乱,到处摆满了画。 一坐下来,彭博就开门见山地问:“画呢?” 龙丽说:“我准备了一些,你看吧。” 龙丽于是搬过来一些画,彭博一张一张仔细地看。那是一些好似随手涂鸦的钢 笔画,跟上回的那张很像。画面上龙丽题了字,名字叫做“一个美女的日常生活”。 “在你的眼中,日常生活似乎很美好。”彭博笑笑说。 “是的,我就是一个女人,没有什么远大的想法,我最在乎的就是,我在这一 刻过得好不好。”龙丽说。 “你还有别的画吗?”彭博这时问。 “有,去我画室看看吧。”龙丽说。 彭博来到龙丽的画室,画室很宽大,在院子的正房。一张工作台摆在屋子的东 头,不少颜料散落在地上,七八张高大的油画由东向西并排排列着,每一幅都几乎 高达房顶。彭博仰起头认真而仔细地看着那些画,画面是一些显著的城市建筑,它 们都被异常夸大或者变形,在这些巨物之间充斥着一些不明所以却精确相连的东西。 画面的色彩是夺目而鲜艳的,体现着某种令人惊异的速度和改变。每张画似乎 都自成一体,但是放在一起又好像共同表达了某种相同的感受。 “怎么样?”龙丽过了一会儿问彭博。 “挺好,”彭博点点头,“这些画似乎正是我需要的,它们表达了什么意思?” “这是未来主义的画法。”龙丽说,“这个画派诞生于一九。九年,大致到一 战结束时就寿终正寝了。这个画派特别激进,拥有革命与战争的激情,它强调科技 与工业对人类生活的彻底改变,要求废除传统中的一切。” 彭博听着龙丽的介绍频频点头。 “复兴未来主义绘画,可以说是启望庄画家们的一种努力。”龙丽说,“因为 我们发现,在这个时代,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问他们自己,未来在哪儿?未来的意 义是什么?因此,作为画家,我们觉得我们有必要参与社会的这种探讨,进而给出 我们自己的答案。” 彭博听到这儿心里终于一动,他暗暗想:恐怕是找到了。我要的不正是这些吗? 我不就是一个异常渴望未来的人吗?于是彭博想想说:“你说得不错,所有这 些有关未来的画我都买了。” 龙丽听了一愣,她看看彭博说:“彭老板你可想好了,画可不少。” “我当然想好了,我比所有人更需要未来,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未来。”彭博 说。 过了几天,彭博去取家具时与赵晓川进行了一次讨论。他把他遇到一个女画家 的事和盘托出,他谈了不少这个女画家的情况,他认为这个女画家是个奇怪的人, 表面上是一个未来主义画家,但是实际上她对现实更感兴趣。 后来他问了赵晓川一个问题,他说:“你觉得这个人矛盾吗?” 赵晓川想想说:“不算矛盾,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为了今天工作,有的人为 了明天工作,但是这仅仅是工作,他们的兴趣也许只是在昨天。” “是啊,她也这种看法,她说:她画那些画只是因为市场上卖得好,因为人们 特别需要未来而已。可从她个人的角度来说,她并不怎么关心未来,只想活在现在。” 彭博说。 “有道理,是实话。”赵晓川承认道。 “所以她的话让我思绪万千,”彭博说,“你看,我是一个无法预测未来的人, 因此我觉得我比正常人痛苦,但是按照她的说法,如果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想象未来。 那我就会和你们同样快乐,我不就问题全无了吗?“ 赵晓川听到这儿,不禁击节赞赏,他说:“这话真是在理,没错,并不是每个 人都需要未来,很多人只需要现在,他们认为此刻就是永恒。” 谈论之间赵晓川想起了自己的那张桌子,观念之中,当一切冲着想象与未来发 展之时,一个表面的未来主义画家出现了,她虽然兜售未来主义作品,却以她内心 朴实的现实主义情结成功地抵抗了未来,那么那张桌子的第三条腿是不是应该叫做 反抗?或者叫做关于未来的中和与反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