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科现在唯一的爱好就是打乒乓球。 可是,让霍科难受的是,他不能出汗。如果一出汗,马上喘气困难,全身麻痹, 心脏的跳动就慢下来,越来越微弱,随时都有停下来的危险。所以,他的这种情况, 在冬天还好一点,要在夏天的话,只要挥几下拍子,身上就黏糊糊的了,就是把室 内的空调打到十七度也没有用。当然,霍科可以不打乒乓球。不打乒乓球又不会死 人!可是,对霍科来说,不打乒乓球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无论如何, 霍科还是要打,要小心翼翼地打。不过,这样还是有问题,那就是跟谁打的问题。 一般的人,霍科看不上。所有的运动都是一样的,一定要棋逢对手,这样才有意思, 如果两个人不在一个档次上,那就兴趣索然了。可是,跟霍科在同一个水平上的人, 却又不乐意跟他打了,刚刚跟他打了个熟手,身上刚刚有点热皮,整个欲望都上来 了,他却不能打了。这样谁还跟他玩? 霍科的理想是当一名乒乓球运动员。 他九岁的时候,在信河街就很出名了,同龄的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就是跟大 人对打,也是互有输赢。十岁的时候,代表信河街参加全市学生运动会少年组的比 赛,拿了男队第一名。那次比赛结束的时候,一个胖胖矮矮的前额特别突出的秃顶 中年人走到他身边。这个人霍科认识,他是市少体校的乒乓球教练,姓盖,大家都 叫他盖教练。他已经训练出了两个世界冠军,在市里鼎鼎大名。他对霍科说:“想 不想打乒乓球?” “想。” “你明天来一趟市少体校好不好?” “好。” 第二天,霍科跟着妈妈去了市少体校。盖教练看见他来了,开门见山地问霍科 愿不愿意跟他学打乒乓球。霍科当然愿意了,他做梦都想这件事呢!如果能够让他 打乒乓球,就是让他天天赤着脚都行。 谈过之后,盖教练带霍科去做了一个体检。就在这次体检上,霍科知道自己患 有心脏病,是先天性的。但他觉得这个病生得莫名其妙。他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病, 更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什么问题。盖教练问他,打乒乓球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累? 会不会觉得手脚无力?霍科都没有这些感觉,他觉得只要可以打乒乓球,自己身上 就有使不完的力气,有时甚至觉得可以把乒乓球桌举起来呢! 但是,因为查出来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盖教练很是扼腕。他对霍科的妈妈说, 这个孩子很有天赋。他的身体条件好。他打球的感觉更好。最主要的是,他在跟对 手打球时,思路非常清晰,遇到实力比他强的对手,总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出 对手的弱点,然后用自己的优势来打对手的弱点。也就是说,他对乒乓球很“敏感”, 他跟别人练同样的时间,成绩却能够远远地超过对方。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废于一 旦了,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怎么能够从事这么激烈的运动呢? 那个时候,霍科还不知道心脏病是什么病。他觉得盖教练夸大其词了。所以, 霍科对他说:“那你等着,我回去把心脏练好了,再来跟你练。” “好的,我等着。”盖教练摸着他的脑袋说。 心脏的问题,就这么挂着。霍科后来跟妈妈去了几趟医院。医院也没有采取什 么措施。最主要的是,霍科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病,照样每天练乒乓球。他虽 然去不了少体校,但他一直跟着学校的老师练,他一直是校队的主力,从小学,到 中学,一直到大学,都是。他开始还有其他爱好,譬如打篮球、排球、桌球、羽毛 球、足球,但这些爱好只是阶段性的,不断地“爱”,也不断地“遗弃”。只有乒 乓球,他一直坚持打。也只有在乒乓球场上,他才觉得自己浑身舒展,好像这个舞 台就是为他搭的,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舞台上的主角,是这个舞台上的英雄。 也就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有一次在球场上突然就晕了过去,连人带拍摔 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摔倒。被送到医院里一检查,还是心脏有问题。这 一次,霍科在认识上到位了——动不动就晕过去还了得? 霍科这个时候才知道,人的心脏大小形状跟本人的拳头差不多。心脏里面共有 四个器官(书面上叫四腔),上面两个器官叫左心房、右心房,下面两个器官叫左 心室、右心室。 霍科就是左心室出了问题。 左心室在心脏里主要负责什么事务呢?它其实是起到一个保证血液在身体里定 向流动的作用。它像一台发动机一样地工作,使身体里的血液通过它这里,输送到 身体的各个部位。现在,这个发动机突然自作主张地停止了工作,霍科身体里血液 的流动缺少了动力,就突然停了下来,而且出现了逆流的现象——霍科还有不晕过 去的道理?好在停了一会儿后,左心室又开始工作了,否则的话,霍科的性命堪忧。 但是,医师明确地告诉霍科:“你以后不能再从事激烈的运动了。” “打乒乓球也不行吗?”霍科问。 “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是,运动量要确保在身上不出汗。” “那还叫什么运动?” 从医院出来后,霍科去图书馆查了所有关于心脏病的资料,他悲哀地发现,自 己的病,不仅仅是不能打乒乓球的问题,而是一条死路。按照现有的医疗水平,根 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左心室医好,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心室慢慢地萎缩。 过一段时间,它就会“罢工”一次,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罢工”的次数会越来 越频繁。开始可能是一年一次。然后是半年一次。再就是三个月一次。接下来是一 个月一次。再接下来是一个星期一次。发展到一天一次。最后是它彻底停止了工作。 资料上还说,得这种病的人,平均寿命是三十岁。最长的也活不过三十九岁。 看完这些资料后,霍科心里空荡荡的。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脸冰 冰的。而手指是麻麻的,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当然,霍科也看到资料上说,治好 自己心脏病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心”,找一个能够跟自己的血型和身体特征吻合的 心脏换上去。但是,霍科去问过医师,做这样的手术,起码是三十万的费用。霍科 一开始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大学毕业后,霍科进了信河街的房管局。在市场管理科工作。 乒乓球还在打。单位有一张乒乓球桌,午休,或者下班后,都有人在那里比赛, 人多的时候,霍科只是站在边上看,人少时,他才会上去。他本来是右手握拍的, 在单位时,他换用左手握拍。所以,大多的情况是,几个回合后,他就败下阵来, 他一边把球拍反扣在球桌上,一边说:“输了输了,接下来你们上。” 更多的时候,霍科是呆在家里看电视,他只看体育频道,只要里面有乒乓球的 比赛,他一定不会放过。有时单位里时间排不开,他就让他妈妈把比赛录下来,等 他回来后再看。 因为自己的病,霍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头尾也没几年活头了,成不了家了。 再说,有这种病在身上,也没有念头往女人身上想。确切地说,念头是有的,只要 是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念头呢?譬如跟单位里女同事打乒乓球的时候,他就会 比跟男同事打兴奋,特别是女同事的尖叫声,往往让他身体发热,手脚发软。但是, 叫他正儿八经地找一个,他就会把这个念头“掐”死了。 但是,他妈妈却整天在为他张罗这件事。他妈妈说:“霍科啊,你就随便找一 个吧!” “妈妈,我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不是害别人吗?” “怎么朝不保夕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不好,我自己知道的,我最多还有五年活头。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妈妈这么说的时候,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了几天,妈妈又说:“霍科啊,你还是找一个吧!” “妈妈,我真没有这个想法。”霍科说。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想一想呀!”他妈妈说,“你最少也要把霍家的香 火传下去呀!” 妈妈这么说的时候,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但霍科没有心软。 妈妈见霍科没有表示,就热情洋溢地把一个又一个姑娘领回家给霍科“观摩”。 不过,这点难不倒霍科。他趁妈妈不在的时候,跟那些姑娘说,自己患有先天性心 脏病,最多还能活五年。那些姑娘一听,当场就把脸色放了下来,出了霍科的家后, 就跟空气一样消失了。 有一次,妈妈又领了一个姑娘回家。那个姑娘名叫苏尼娜,今年二十五岁。老 家是郊区的,现在在信河街一家外贸公司上班。据介绍人说,苏尼娜想嫁给一个信 河街本地人,其他都没有要求。 看见苏尼娜后,霍科吃了一惊。苏尼娜的样子,跟他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在 他的印象中,郊区的姑娘应该是黑黑瘦瘦,骨骼却又粗壮的。没有想到,苏尼娜长 得又白净又洋气,眼睛一闪一闪的,非常灵光。就是骨骼的粗壮符合霍科的想象, 但这种粗壮反而给苏尼娜增添了韵味,使她看上去有种野野的味道。 但也就是“吃了一惊”而已。霍科还是对苏尼娜说:“嫁给我这样的人,是很 危险的。” “危险?”苏尼娜哧哧地笑了起来,说,“我就喜欢危险。” “你要想好了。我随时会死的。” “我早就想好了。” 说着,苏尼娜的眼睛闪电一样地吐一下,又吐一下。被她这么吐来吐去,霍科 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两个人很快就领了结婚证。 结婚之后,他们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霍科在苏尼娜身上找到了以前没有的乐 趣。苏尼娜身上有他渴望的东西。她身上有一股味道,搀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这 股香味时时吸引着霍科,让他欲罢不能,并且乐此不疲。 大概半年后,苏尼娜开始露出一些特别的迹象。她经常深夜才回来,回来时一 身酒气与烟味。有时候,干脆就失踪几天,问她去往何处,她只说单位出差。 有一次,苏尼娜几天没有回家。霍科去她单位找,她单位的人也说找不到她, 连个招呼也没有打。那次她回来之后,还是跟霍科说自己出差了。霍科全身发抖说 :“你骗人。” 苏尼娜愣了一下,看了霍科一眼,把脱下来的袜子扔到霍科的头上,说:“嘁!” 再也不理霍科了。 后来,霍科了解到,苏尼娜在外头有一个相好的。是一个货车司机。苏尼娜一 失踪,肯定是跟货车司机出去云游世界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霍科发现,苏尼娜的相好不仅是那个货车司机,她同时跟好 几个男人交往,跟那些男人上床。 有一次,苏尼娜带了一个男人回家。她对霍科说:“这是我表哥,刚从意大利 回来。” 那个男人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霍科觉得自己立马矮了下来。苏尼 娜又说:“表哥要去广东谈一笔业务,我陪他去一趟。” 说完,她抓几件自己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拉着“表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 了。 在他们出去的半个月里,霍科到处打听“表哥”的来历。结果是,苏尼娜根本 就没有什么“表哥”。这个“表哥”是她的初恋情人,后来他去了意大利,就把苏 尼娜抛弃了。他一回来,一声召唤,苏尼娜就又扑进他的怀抱。 这期间,每一次苏尼娜不翼而飞后,霍科都会无数次地想到离婚。他在心里想, 这样的婚姻是多么的耻辱啊!应该说,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了。自己的 这种状况,怎么能够有资格拥有一个完整的女人呢?什么女人会甘愿嫁给一个随时 都可能死去的男人呢?然而,问题是,从开始到现在,霍科发现,苏尼娜对自己说 过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而且,霍科不知道,苏尼娜还有多少谎话没有告诉 自己,她的心里还有多少秘密。可是,每当苏尼娜回到家里的时候,离婚的话,霍 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悲伤地发现,每当自己想起苏尼娜和其他男人上床的情 景时,自己就会闻到苏尼娜身上那种搀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一闻到这种香味,他 心里一软,他知道自己心里面的某个部位被击中了。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对苏尼娜是 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霍科的人生出现了另一种变数。他正在为不知道该拿苏尼 娜怎么办时,好像是上天特意给他一种补偿,他所从事的工作,忽然有了意想不到 的发展。 霍科做的工作是房地产产权和市场管理调查。这个工作决定他跟房地产商人有 很多接触。他们有很多手续要在霍科手里办出去。在办手续的过程中,他们大多跟 霍科会有一番对话:“给你留一套房子吧?” “不要,留了我也没有钱缴。” “没有关系的,先给你留着,等要缴钱的时候,再通知你。” “这样合适吗?” “我们内部的人都是这样预定的,如果到时候不要,你退掉就是了。 “噢。” 事情的结果是,几个月后,房地产公司的人打电话来说,他预定的这套房子一 平方米涨了好几百。霍科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缴第一期的房款;二是把这一套房 子转手卖掉。霍科想也没想就说:“卖掉。” 短短一年,霍科赚了他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钱。 这个时候,霍科已经“敏感”地发现,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他这次选 择了“主动出击”,把这一年赚来的钱,全部投了进去,预定了十套房子。 而且,霍科更加“敏感”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合适再在单位里呆下去了。自己 现在买的房子,虽然跟手中的权力没有关系,但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就会给人以口 实。再说,霍科对单位并不留恋。离开单位,或许是一个解脱。 在这个事情上,霍科的妈妈并不赞成,她说:“有一个单位,总有一个保障啊!” 霍科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要什么保障?” 妈妈一听,就没话了。 霍科就办了离职手续。 半年之后,霍科把手中的十套房子陆续抛出,每一套房子最少赚到五十万以上, 最多的一套赚了两百万。也就是说,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霍科由一个工薪阶层, 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翁。 从单位出来之后,霍科成立了一个投资公司,名字叫霍氏投资有限公司。自封 总经理。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炒楼盘。 霍科先是在信河街炒,慢慢地,就把“黑手”伸向了杭州、上海、北京等大城 市。而且,他在炒楼盘的过程中,规模也在不断地扩大,手段也在不断地科学起来。 起先只是他一个人在炒,看中了一处楼盘,脑袋一拍,就把钱砸过去了,看看差不 多,就上市抛出,赚了钱就跑,用俗话说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后来成立了公司, 就是一个团队在炒了,大家各有分工:有人专门负责搜索房源,有人专门负责市场 调查,有人专门负责楼盘宣传,有人专门负责跟各个房产中介联系,有人专门负责 做趋势分析,有人专门做资金调度,有人专门做善后的工作。这些工作都要形成一 个报告,最后在决策会议上通过。再后来,就不断有人加入霍科的团队,不是人加 入,而是资金入股,把钱交给霍科的霍氏投资有限公司炒楼盘,赚了钱,按股份分 红。这个时候,霍科看中一个楼盘,已经不是一套一套地炒了,而是把一个楼层统 统包下来,或者,把一整幢楼一口“吃”下来。 只过了三年,信河街民间传说,霍科已经拥有几亿的身家。具体是多少亿,谁 也说不清楚。他成了信河街的一个传奇人物。 说霍科是个传奇人物,是因为霍科赚了钱以后,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他出 名后,从信河街到市里,都要给他一些“荣誉”。他一个也没有要。这让他显得更 加神秘。 但是,霍科知道,自己不是为了神秘才这么做,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要表示自己 超脱。因为他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心脏出事的频率越来越 快,有时是三个月一次,有时是一个月就来一次。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能感觉到左 心室停止工作前的征兆了:前一天,自己的手脚会发软,喘气吃力,好像被什么硬 物压住一样。这个时候,他就知道,它明天要“罢工”了。左心室的每一次“罢工”, 都让他有死过一回的感觉,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全身僵硬而冰冷,四周突然黑暗 下来,身体快速下沉。他想张嘴大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找了所有能够找到的 医师,包括上海、北京的名医师。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钱已经不是问题了,他去 医院里检查,准备合适的时候换一个心脏。但是,检查以后,医师告诉他,他不适 合做换心脏的手术,因为他血液中凝血酶原断片和选择素的水平非常高,高出常人 的六十多倍p 也就是说,人类的心脏基本上都不适合他了。如果硬要做换心的手术, 可能会出现严重的排异现象。那就跟找死差不多了。 霍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只有一件事情让霍科不能释怀,那就是苏尼娜。 苏尼娜一直在外面不断地给他戴绿帽子。她早就不上班了,现在她跟男人在一 起就等于上班。近一年以来,苏尼娜更加猖狂,居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男人。而且, 一,年之前,她向霍科提出了离婚。霍科没有同意。苏尼娜越是在外面给他戴绿帽 子,霍科就越想念她身上那股搀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有时想得受不了了,他就把 手指伸进嘴里咬,直到咬得满嘴是血为止。但是,当他真正看到苏尼娜时,他又一 点念头也没有了。他想象不出,如果苏尼娜真的离开了自己,自己会不会想她想得 发狂。 霍科非常清楚知道苏尼娜离婚的意图,她是打自己财产的主意。天底下哪有这 样便宜的好事?所以,霍科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答应跟她离婚的,他只是每月给她一 笔可观的零用钱,让她包养得起那个男人,但又不够她无所顾忌地挥霍。对于这种 状况,苏尼娜有一句话说:“你这样让我吃不饱饿不死是什么意思?” 但霍科知道,苏尼娜的胃口是没底的,给她多少钱,都是嫌少。自己也不会多 给她的,一直到自己死了,他也不会把遗产留给她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霍科接到一个上海医师的电话,他告诉霍科一个好 消息:他跟一个留学英国伦敦的同学联系,他的同学是个心脏病专家,在伦敦最好 的内科医院当医师。他跟这位同学说起霍科的情况,同学告诉他,英国研究出一种 “金属心脏”,就是在病人的心脏里安装一个钛金属设备,可以代替左心室的功能, 帮助心脏泵对外输送血液。最主要的是,这种金属心脏可以根据病人的血液特点, 把排异风险降到最低,最符合霍科这种病人的要求。这种换心的手术,在英国已经 有一个成功的例子了,英国伯明翰市有一个叫彼得·霍顿的男子,已经六十八岁了。 他在两年前装了一个名为“贾维克2000心脏”,现在一切都很正常。彼得·霍顿都 已经是六十八岁的高龄了,可见这种“金属心脏”在技术上是成熟的。根据预计, 这种“金属心脏”的寿命是七年。七年过后,可以重新换装。只是做这种“金属心 脏”的费用很高,光手术费就要三十万英镑,换成人民币大约是四百五十万。这还 不包括去英国的费用。 霍科听完医师的介绍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 的医师问他在听吗?霍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请你帮我联系那边的医院,联系 好了我们一起去英国。” 三个月后,霍科跟着那个医师,坐上了生海飞往伦敦的班机。 手术很顺利。两个月后,霍科又回到了信河街。 从那以后,霍科的腰上就绑着一个可以充电的电池包,电池包上有一根电线, 这根电线伸进霍科的左胸,连着他的左心室。这使霍科产生了很奇特的感觉,他可 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好像两块金属在撞击。但是,让霍科遗憾的是,医师明确 地告诉过他,他还是不能从事激烈的运动,就是打乒乓球也不行。如果真的要打, 也是不能出汗。更不能游泳,或者冲澡,那样的话,会造成电池短路,“金属心脏” 停止工作,生命就“垂危”了。 霍科有最坏的思想准备。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但是,问题是,换上新的 心脏后,他却一点也没有“活回来了”的感觉,他反而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情绪。 而这种情绪,是他换心以前没有的。之前,日子再怎么困难,再怎么不如意,就是 明知道苏尼娜跑到一个男人床上了,他也没有绝望。现在他却有这种感觉了。 这让霍科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还想做点什么。除了每天小 心谨慎地打打乒乓球,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 而且,他还发现,自从换了心脏后,他发现苏尼娜跟其他男人上床的事一点也 伤害不了自己了。他原来一想到苏尼娜正跟其他男人上床,就会有锥心的痛,痛到 连手指都不停地颤抖。但是,现在这种痛楚感也消失了,他甚至可以带着嘲弄的念 头,想象苏尼娜是如何跟一个男人偷情的,他可以想象苏尼娜的种种表现。似乎苏 尼娜跟他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最主要的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闻到苏尼娜 身上搀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了。 他连看一眼苏尼娜的欲望也没有了。 苏尼娜也感觉到霍科的这种变化。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干脆就离婚吧!” “我不会跟你离的。” “不离我就天天出去找男人。” “你已经这么做了。” “如果你真的不离也可以,但你每个月要多给我钱。”苏尼娜作了妥协。 “不可能再多了。” “如果你再不多给我钱,我就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 “带回家我也不给。” “狗生的霍科,你变态。”苏尼娜叫道。 霍科已经转身离开了。 霍科有时候摸摸自己的左胸,这一块地方总是冰冷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 是那根电线的问题,它粗暴地插进了自己的体内,破坏了身体的完整,使这一圈的 皮肤再也不能愈合,所以,体温总是上不来。但是,霍科后来发现,这不仅仅是皮 肤的问题。皮肤只是外在的。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正在变得冷漠和坚硬。譬如他以前 把手指伸进嘴里咬时,会觉得锥心的痛,现在却怎么咬也没有感觉了。还有,他以 前回到家里时,看到以前自己打乒乓球获奖的照片,心里就会热一下,现在再看那 些照片时,却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还有好几次,他开着自己的奔驰轿车在路上跑 的时候,看见车祸了。有人横卧马路,头都压扁了,他发现自己心里一点波澜也没 有,只瞥了一眼,只管自己开了过去。就是看见妈妈,霍科发现她似乎也成了一个 跟他没有相干的人了。妈妈也知道苏尼娜的生活作风很不检点,她一直赞成霍科跟 苏尼娜离婚。这样的女人真是败坏门庭,还留她做什么?他对妈妈的话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