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红在大学里念的是金融,毕业后进了银行,刚开始时分在理财部,可几次调 整下来,一次不如一次,竞被派到下面的储蓄所去当了个出纳员。林红很生气,也 郁闷,却也没办法,整天只能对着柜台前那块钢化玻璃,对着那些排队来存款取款 的男男女女,心里再怎么窝火,都得努力沉下心来克制着。在这个岗位上是绝不能 出差错的,林红每次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错,就是数字不能 错。 但错误是难免的。银行的制度是“一日三碰库”,早中晚各一次,尤其是下班 前那一次,光每个柜上的账“平”了还不算,一定要等到电脑里全部的账都“平” 了,大家才可以回家。每天,储蓄所的大门一拉下,整个大厅里就剩下一片键盘声, 大家全神贯注,只知道埋头整理传票、核对流水。可是这天,主任一眼就发现林红 出了事,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幕墙看出去,她的脸红得好像一口闷下了三两五粮液。 主任是老柜员出身,不动声色,抓起电话把她叫进来,开门见山就问,差了多少? 林红支支吾吾,说九万。主任听不见,说,你大声点,到底多了还是少了? 少,少了九万。说着,她抬起头,眼睛里有两颗晃晃悠悠的泪。主任却无动于 衷,让她先出去把账做平了再说。林红说,少了九万,你让我怎么平? 你不能把那九万先移到明天去?主任说,大家都等着你下班呢。 林红死心眼,问,那明天么办? 主任当然不会等明天,同事们一下班,他就让林红带着票据坐到监控室里,对 着录像画面一个个地找,一张张地对。主任从外面买了两个盒饭来,说,不把这九 万找出来,我们谁也别下班。 这天晚上,两个人忙了大半夜,最后还是主任从一张单子上看出名堂来了。他 把录像快进到一个时间上,定格,问林红,记不记得他?主任指着画面上的男人, 他到底贷了多少?汇了多少?画面上的男人很模糊,就看得清他穿着一身运动服。 林红摇了摇头,她的脑袋里这时候像灌满了浆糊。主任把单子往桌上一拍,说,人 家贷十万,汇一万,你看你给他汇了多少? 林红看着单子,说,这怎么可能呢? 还不可能?主任瞪眼了,问她,那你的九万去哪儿了? 林红从单子上抬起头,脸上顿时有了雨过天晴的表情。她说,我怎么可能多打 一个零呢? 一个零?银行里的一个零能让多少人倾家荡产。主任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手 机、香烟一古脑地收拾进提包里,站起来,扔下林红一个人回家了。 林红又看了眼单子,上面的户名是肖兵,就开始在电脑里搜索这个人,发现他 在银行里不光有信用卡,还办了好几张借记卡,里面的记录进进出出一长串。看来 是个做生意的。这种人林红见多了,存、取、贷、汇、转,三天两头跑的不是信贷 科就是储蓄所。她接着又转到肖兵的业务注册表上,里面不仅有电话、家庭地址, 就连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码都一字不漏地登记在案。林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抓起 电话拨过去,可是对方已关机。林红的心一下又蹿到了嗓子眼里,仰起脸,盯着监 视器里那张模糊的脸,把它放大,再放大,死死地盯着他看。 这是漫长的一夜。林红回到家里,志平已经在床上轻轻地打着鼾,可她睡不着, 睁大眼睛靠在枕头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叫肖兵的陌生人。 第二天,林红一上班就去了主任办公室,让她没想到的是肖兵已经坐在那里, 喝着茶,抽着烟,跟主任有说有笑的,好像两人是老相识。主任很激动,在介绍肖 兵时一口一个肖总。肖兵连连摆手,说他只是做点小生意,糊糊口罢了。他说着, 扭头看着林红,笑眯眯的,说那一万是汇给他表妹的学费,一下子发现卡里多了九 万,把小姑娘吓了一大跳。肖兵说,我也是怕你们着急,这才一早赶了过来。 林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脸涨得通红,想笑却又笑得很不像样。主任这时冷不丁 地蹦出一句:我们得给你送锦旗。主任认真地说,真的,肖总,你就像个活雷锋。 肖兵一愣,说,你让我挂哪儿啊?客厅里? 大家都笑了。林红发现肖兵笑起来很年轻,一点都不像七。年出生的人。她忽 然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肖兵又一愣。主任赶紧说,要的,要的,这饭一定得吃。 可是,下班的时候总行临时要开会,一个电话把主任叫去了。林红站在储蓄所 门口犹豫不决,就听见路上汽车喇叭嘀嘀地响着。肖兵正摇下车窗笑吟吟地望着她。 他倒真是个老实人,一点都不知道要客气,林红心里冷笑。但到了饭店才发现比想 象的更别扭,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感觉就像好多年前第一次跟志平约会。 肖兵喝了点酒后话多起来,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他不光会说,见的世面也多, 而且,说话的时候笑眯眯地看着你,好像两个人是老相识,今天只是久别重逢而已。 林红十分地讨厌,就不停地看手表。肖兵也看了眼手表,说了声还早,就又给自己 杯里满上,话题一转说起了他表妹。他告诉林红,小姑娘父母双亡,是他一手把她 抚养长大,培养成了大学生,还打算送她出国去留学。肖兵说他也是从小父母双亡, 他十七岁就在街上摆地摊、卖磁带。林红不想听,索性把头扭在一边,看着大厅里 来来去去的服务员。林红真是后悔,早上怎么这么多嘴,吃什么饭,请什么客。真 是没事找事。 不过,肖兵把握得很恰当,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站起来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 林红早把钱包准备好了,可肖兵的动作更快,掏出一沓钱,一捻抽出几张给了服务 员。林红发现他点钱的手势比自己这个银行的柜员更麻利。林红有点不好意思,说, 说了我请你的。 一样的。肖兵笑呵呵地说,下次嘛,下次你请。 林红觉得好笑,怎么还会有下一次呢?谁知,肖兵的短信第二天就来了,是问 候,也是试探。男人的这点套路林红明白,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哼了一声就把那 文字连同号码一起删除了。肖兵连着问候了三天。第四天,他流露出失望的口气, 在短信中说,看来我盼不到你请客了。林红这才回复了一个字:忙。 肖兵很知趣,白天再也没来过短信,可他每次上储蓄所办款,总是排在林红窗 口,不说多余的话,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心照不宣的样子。有一次,他在 提款时递进一张空白存单,上面有四个字与一个问号:赏脸晚餐?林红头也不抬, 就在下面补了四个字与一个感叹号:真的没空!随手递了出去。肖兵没有动静,一 直等到林红最后站起来,把凭条与钱一起递出去,问他还需要什么服务时,她看到 肖兵的眼睛,隔着钢化玻璃,一动不动望着自己。林红忽然慌张了,莫名其妙的, 脸一下子红到脖子里。 肖兵的短信是一下子频繁起来的,通常都在黄昏或者入夜时分,有时候是笑话, 有时候是卡通的彩信,但更多的是夜生活资讯,就像在做广告,不是推荐哪家饭店 里的招牌菜,就是介绍城里的酒吧与迪厅的新节目。林红先是讨厌,觉得烦,慢慢 却产生了兴趣,有了一点记挂,一到时间就开始留意手机的动静。但林红一般不回 复,就像是平添了好奇心,她倒要看看一个男人能翻出多少花样来,他能异想天开 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