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一次,林红表现得很任性,非要跟着一起去,怎么劝她都不听,说出的话就 像是肖兵的老板。林红说,我是去看住我的钱。可赌桌上的钱谁看得住?肖兵心里 觉得好笑,嘴上却一个字都不吐。他只是在上车那一刻,又提醒了一遍:让银行里 知道了要开除的。林红白了他一眼。说心里话,林红最担心的还是她那十万块钱。 肖兵赌钱一般是去海上,先到一个渔村里住下,等到晚上再登上一艘渔船,一 直驶向茫茫的大海。林红是上了船才觉得发慌,整个船舱改装过了,就像电视里那 些豪华的赌场,里面不光挤满了人,而且服务比宾馆都来得周到。小个便都有人领 你到厕所,替你打开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一直要等到你尿完了,再把你恭恭 敬敬送回赌桌前。林红悄悄地问肖兵,他们是不是怕我报警?肖兵笑了,说上哪儿 去报?这里没信号的。林红掏出手机一看,更担心了,就怕志平这个时候往家里打 电话。现在,只要志平一出差,她就把家里的电话转在手机上。 第二天一上岸,林红顾不上睡觉,死活都要回去了,什么原因她不说,就是一 刻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肖兵不肯走,赌得刚有了点起色,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他对林红说,只要再这么来两场,我就翻身了。 那我一个人走。林红说完,提起行李走得头也不回。 肖兵没办法,站在村口想了想,赶紧回去收拾了行李,叫了辆车很快追上来。 他在车里问林红,你到底怎么了? 林红搀起他的一条胳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反问他,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肖 兵不说话。林红就一把将手抽出来,说,你怨我了,你一定在心里骂我。 肖兵说,没有,怎么会呢? 嘴上没骂,是心里骂。林红说,你肯定在心里骂我。 肖兵笑了,伸手搂住她的肩头,说,赢钱的机会有的是,可你就这么一个。 林红一下来劲了,嘴巴贴到他耳朵上,说,我真的这么好? 肖兵肯定地一点头,说,是。 驾驶员在前排偷偷地笑。林红不管,一头埋进他怀里,闭上眼睛睡觉了。可到 了晚上,躺在家里的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又在那里胡思乱想。林红 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焦躁与不安。 志平回家已是三天后的中午。林红刚在储蓄所对面的快餐店里坐下,筷子还套 在筷套里,志平的电话来了,让她马上就回家。林红一听他的语气心里就开始发虚, 没顾得上吃,慌忙打了辆出租车。 一进门,志平没开口,坐在那里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林红是有点虚张声势 的,一边换鞋,一边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人家正吃饭呢。志平还是不出声, 一下扭过头来,眼睛盯在她脸上,好像上面有他要的答案。林红一屁股坐进沙发, 说,我来了,你快说啊。下午还要上班呢。 志平一个字都没说,眼睛一转,他的目光落到茶几上。 茶几上扔着一本房产证还有那张欠条。这些,林红进门就看见了,但她故意又 看了眼后,靠进沙发里,轻描淡写地说,噢,就借一个月。人家是做生意的。说完, 她等了等,仍不见志平有动静,心里一下有点没底了,就接着说,这有什么大不了 的?现在银根那么紧,利息又低,多赚点钱有什么不好?林红强调:我们银行里那 些人都这么干的。 志平拿起那本房产证,翻开,看了一会儿,总算开口了,就说了两个字:肖兵? 我们那里的老客户了。林红赶紧说,放心好了,人家靠得住的,就是周转一下。 谁说他靠不住了?志平哼地一笑,说,借十万,押了你一套几十万的房子,不 放心的应该是他。 林红脸色变了,她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直视着丈夫,说,方志平,你什么 意思? 你急什么?志平缓缓地说,这个家里至少我有一半的份吧?你事先不说,我事 后问一下总可以吧? 林红闭嘴了,不是不想说,许多话在心里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可这个时候林 红就是紧闭着嘴唇,两手抱在胸口,眼睛死死地盯在丈夫脸上。志平同样什么话也 不说,坐在那里一会儿喝茶,一会儿抽烟,要命的是他一会又拿起房产证,翻来覆 去地看,就像在辨别真伪那样。林红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一把夺过房产证,连 同那张欠条一起,去房间里重新锁回保险柜里。林红在拔出钥匙的瞬间恍惚了一下, 但马上就回过神来,快步出去,拿起沙发里的挎包,头也不回地上班去了。 林红一出小区就给肖兵去了个电话。按照他的想法,这就要过来把钱还上,把 房产证换回去,自己去想别的办法。林红想了想,觉得这样更不好。她对肖兵说, 我们最近还是少见面的好。 肖兵在电话里点头,说他什么都听林红的。可两个人还是见面了,就在林红下 班的时候,一出储蓄所大门,肖兵已经等在了街拐角。大街上人来车往,有多少人 在早上出来,就有多少人在此刻回家。肖兵一脸都是关切。他要找个地方坐一下, 把中午的事情好好分析一下。林红说没什么事的,让他快回去吧。自己也得回家了。 说完,她走得更快了。肖兵就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一个路口,对面的红灯亮了。 林红回过头来说,你别跟着了,真的没事的。 肖兵点了点头,让林红记住一句话:要真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呢。 林红扭过脸去,对着堵在路口的行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可这笑容在她嘴角 转瞬变得惨淡起来。 虽然志平再也没提这些借出去的钱,就像从没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林红却看得 出来,他把事情埋进了心里面,而且每天都在那里生根、发芽,就跟她播在阳台上 那些花种一样。疑虑不需要阳光、空气与水分就能在心底长得枝繁叶茂。有一天晚 上,林红已经上床,背靠着枕头,眼睛盯在电视的屏幕上,耳朵听着卫生间里志平 洗澡的声音,一个念头却冷不丁地冒上来。林红想了想,跳下床打开保险柜,里面 该在的东西都在,就是少了那本房产证与欠条。林红不动声色,回到床上继续看电 视,一直看到后半夜,才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回来,在闪烁的荧光中看着熟睡的 丈夫。盯着睡着的人看久了,怎么看都像个死人。林红一下子觉得那么的害怕。 整整一夜,林红都在忍耐,可是忍不住。第二天,夫妻俩坐在餐桌前喝粥的时 候,林红像是忽然想起来了,问他保险柜里的东西呢?志平反问她什么东西?林红 说那本房产证,还有那张欠条。志平没有马上回答,他一连喝了好几口粥,才一咂 嘴巴,说他收起来了。志平接着又说,你借出去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进来总得 让我知道吧。 空气中一下有了火药的气味。这一回,林红忍住了,只顾埋头喝粥。喝完了, 站起来,拿着碗筷就去了厨房里,洗了,擦干净手,出来,提起挎包就要换鞋出门。 志平这时又开口了。他放下抬着的碗,慢条斯理地说,我得认识认识这个借我们家 钱的人。 林红狠狠地甩上门,几乎是一口气冲下楼去的。可是,她人还没走出楼梯口, 就陡然泄气了,感到那么疲惫与乏力,就想找个地方躺下去,再也不想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