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志平又要出差了。以往,就算林红没有开口问,他都会主动说去哪里,大概要 呆几天。可这一次,他什么话都没说,一大早,提着行李出门时连眼睛都没朝林红 看,好像家里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林红当然也不会问,更不会朝他看,她只是 用耳朵听,听着他一步一步下了楼梯,才站到窗口,看他钻进一辆等在下面的轿车 里。林红仍然不放心,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找了个公用电话打到他公司里,要找 方经理。接线的是个女声,说方经理出差了。林红问去哪里?女声说不知道。她还 说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公司里有规定。 林红犹豫了一下午,决定还是不跟肖兵见面了。然而,下班回到家里,刚把早 上吃剩的粥放进微波炉转热,她就改变主意了。林红给肖兵去了条短信,说她想吃 顶呱呱里的酸菜鱼。肖兵马上回了个电话过来,声音里都像插上了翅膀,这就要打 车过来接她。林红想了想,说,还是去饭店,先到先点菜。 挂了电话,林红把热腾腾的一碗粥倒进垃圾桶里,就在直起身的那一刻,忽然 有种不可遏止的恼怒涌上来。林红一手扶着墙,一手拿着碗,从心里找出两个最恶 毒的字眼,狠狠地骂了一声自己。 事情出在吃完了酸菜鱼,两个人刚回到肖兵的家,林红找了根橡皮筋把头发箍 起来,正打算去卫生间里冲一下,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林红十分警觉,扭头看 着肖兵,眼睛里挂出一个大问号。肖兵却满不在乎,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肯定是收 物业费的。他说着,从外套里掏出钱包就去开门。 林红就是隔着房门听到了志平的声音。志平倒是客客气气的,开门见山,说他 是来找林红的。肖兵也不含糊,就像经过排练的,更加客气地回答他,你找错地方 了。肖兵说,这里只有姓肖的,没有姓林的。 志平哼了哼,自说自话地进屋踱了几步,眼睛沿着那些摆满客厅的盆景转了一 圈后,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说,林红,你给我出来。 林红不敢出声,轻轻地关上门锁,挪到床边坐下,可又坐不住,有几次,她都 想一跃而起,推开窗户就一头跳出去算了,但就是站不起来,人软得如同一根面条。 林红只能竖起耳朵听,偏偏耳朵更不争气,早被自己的心跳声堵住了,一下子,林 红觉得自己就像个让人捅破的皮球。她一头倒在床上,蜷紧了身体,还是觉得有把 刀,在一刀一刀地往她身上扎窟窿一样。 真正动刀的人是肖兵。他对着志平兀自一笑,走过去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 把弹簧刀,在手里玩了两把花式后,一按键,闪亮的刀刃啪地弹出来。肖兵对志平 一扬下巴,说了一个字:坐。说着,率先坐进沙发里,在裤腿上一正一反擦了两下 刀刃,抓过茶几上的一个苹果,慢慢地开始削皮。两人个谁也不开口,一个站着盯 着看,一个坐着认真地削。肖兵把皮削到一半,像是没耐心了,一刀就把苹果剖开。 可剖开了,他的刀还在往下割,一直割进手心里。血很快把苹果染红,顺着手指滴 到了地上。肖兵用力一抽刀,把剖成两半的“红”苹果往烟灰缸里一丢,然后,跟 个没事人似的伸着手掌,在那里一把一把地攥拳头,而那个伤口就像张鲜红的嘴巴, 跟着一张一合,里面白森森的骨更像是牙齿。志平看呆了,好—会儿,忽然说,你 少跟我耍流氓。 用不着耍。肖兵还是笑呵呵的,说,我就是流氓。 志平站不下去了,本来就是个见了血就脸发白的人。他咬了咬嘴唇,扭头就走, 可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想了想,回过头来像是在对肖兵,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志 平说,我他妈的真是瞎了眼。 肖兵一直到志平走后才开始紧张,推了几把房门,没推开,就叫林红的名字, 不见答应,更紧张了,一脚就把门踹开,见林红已经和衣躺在被子里,稍稍松了口 气,过去打开灯,说没事了,放心吧。林红既不出声,也不动弹。肖兵找出一件汗 衫,扯下一条在手掌里缠了两圈,又说,这样也好,这是迟早的事。 林红始终一言不发,她睁着眼睛,却像睡着了。肖兵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躺下 来,一只手枕着脑袋,开始规划他们的未来。肖兵说他不会再赌钱了,等他们结了 婚,他要去找点生意做,去开家调剂行,要是执照批不出来的话,他就干老本行, 去勤俭路上搞个音像店。肖兵说,反正就是一句话,我要让你过得幸福,我还要让 你过得踏实。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肖兵睡着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很新鲜,很温 暖,却特别的刺眼。林红坐了起来,盯着被子上的阳光发了阵呆后,下床,在客厅 里站了会儿,打来一盆水,跪在地板上,用力把那些干结了的血迹擦干净了,就去 房里抱着肖兵的衣裤出来,在卫生间里咬着牙齿使劲地搓洗。但林红还是哭了,那 已是几天后的事情。林红是一下子想起自己养的那些花,在储蓄所里再也坐不下去, 拿出“暂停结算”的牌子往窗口一搁,锁上抽屉就走。可是,志平早把家里的锁换 掉了,林红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就马上想到了,要是换了自己,她也会这么做的。林 红靠着大门发了一阵呆,才掏出手机给志平去了个电话,淡淡地说,我来拿我的东 西。 电话的另一头,志平的声音更淡漠,说,都在下面的车库里。 说完,他就把电话搁了。林红却不甘心,对着那阵忙音一下子冲动起来,大声 说,你凭什么换锁? 林红憋着一口气下楼,等到打开车库的门眼睛就直了,里面就像个垃圾箱,扔 满了她的衣物、照片、杂志,还有那些植物,一盆盆横七竖八地被堆在一起,许多 花盆打碎了,到处是黑色的泥土与残枝断叶。但林红忍住了,挤进去,关上门,却 不知道要干什么。她用脊背使劲地顶着门板,慢慢地呼气,慢慢地吸气,过了很久 才发现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林红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去,在漆黑的车库里捂着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