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肖兵这回真的失踪了。有一晚上,他在阳台上接了个电话,第二天一起床就默 默地收拾行李,把藏在柜子里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用衣服包着,塞在旅行袋的最底 层,另一份放进随身的提包。肖兵干完这些,对着林红一笑,说放心,没事的。林 红不说话,坐在床头,出神地看着他,看得肖兵很不自在,就走过来,双手按在林 红的肩头,给她做了会儿按摩。肖兵说,结婚得花钱,我得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林红拨开他的手,起身去了客厅。肖兵就跟着到了客厅,还是笑呵呵地说,我至少 要把那本房产证赎回来,我不能让你到了离婚的时候还跟他拖泥带水的。 可你说过的,你再也不赌钱了。 肖兵闭嘴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下去,闷着脑袋,陪林红在沙发里坐了会 儿后,两手一撑大腿站起来,去房里提着行李出来。肖兵看了眼林红,沉吟了一下, 说,两三天,就去两三天。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肖兵并没有回来。这一次,林红一点都没有担心,也不 去胡思乱想,就连给他去个电话的念头都从没有过。她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 还在星期天的下午去育子弄里挑了许多盆花,连同整套的花匠用具,叫了辆车拉回 来,一个人一趟趟地搬进肖兵家里,把阳台又布置成了花圃,在那里修枝剪叶,翻 土移盆,每次都要干到直不起腰了,才上床睡觉。有一天深夜,林红在睡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一脸都是泪水,却怎么也记不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就躺在床上竭力地回想, 越想就越觉得泪水止不住,索性翻了个身,埋在枕头里闷了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撕 心裂肺的干嚎。喊完了,觉得心里一下松爽了,就爬起来,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后, 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给自己化了个浓妆。林红发现镜子里的女人艳丽而陌生,不像 自己,也不像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人。林红有点看呆了,她把脸一点一点地凑向镜子, 轻轻贴上去,嘟着里面那两片鲜红的嘴唇,垂下眼睑,慢慢地,吻得那么深情,那 么缠绵。 两天后的黄昏,两名警察敲开肖兵家的门。林红正在给自己做饭,见他们一个 拎着肖兵的提包,一个背着他的旅行袋,就知道出事了,坐在沙发里,只知道不停 地在围裙上擦自己那两只手。警察把那两个包连同里面的衣服、证件、钥匙、银行 卡,一样一样都摆上茶几,问她认不认识这些?林红点了点头,没出声。警察就说 他们前几天在海上破获了一个赌博团伙,其中有几个顽固分子跳海拒捕,肖兵就是 其中的一个。林红脑袋里嗡的一下,可警察听不到,还在说那晚天太黑,海上又起 了风,不过他们的搜救工作到这会儿还没停止。警察请林红放心,同时也向她保证 :只要没让鲨鱼吃掉,他们一定会把他打捞上来的。 当天晚上,林红发烧了,躺在床上四肢朝天就像在迷迷糊糊等死那样。第二天, 她请了个假,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没喝过一口水,就是反复地做乱梦。到了黄昏 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开门进来,接着,又清楚地听见一个女人在说,想不到他 还养花。 林红以为又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梦,可那个女人却推门进了房间,见床上躺着的 林红,愣了愣,走过去哗地拉开窗帘。林红一下完全惊醒了,她见女人往房门口一 指,说这是肖兵的女儿。林红就顺着她的手朝门口看了眼。女人又说,我是他女儿 的妈。 说完,女人再也不看林红,她对着女儿一努嘴,两个人就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地找。林红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朝这对母女看,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女人找了会儿, 没耐心了,扭头问林红,他的那些东西呢?林红睁了睁眼睛,但马上又闭上了。女 人直起身来,又问了一遍,他那些存折还有房产证呢?女人说,那都是父亲留给女 儿的。林红到了这时才算明白,嘴巴闭得更紧了,眼皮一动都没动。女人叹了口气, 对林红又说,你还是趁早拿出来,省得我们上法院了。说完,女人拉着女儿打算要 走,可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仔细地看了眼林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 得上医院去,你可不能躺在这里装死。 女人一出房间就拨了个120.救护车来得很快,看着林红躺在担架里被抬走,女 人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关上门,提醒女儿别忘了,明天先叫你爸来换把锁。 林红在医院里住了三天,烧退了,她的病也就好了,可就是赖着病床不出院。 护士叫来了护士长,护士长又叫来了主治医生,谁都不管用。林红对谁都是一副爱 理不理的样子,对谁都翻着眼睛,躺在床上,不闻,也不问,就连病房里病友都觉 得这个女人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第三天的午后,肖兵前妻忽然闯进病房,她给林 红带来了一束康乃馨,还有鼓鼓囊囊两大袋,都是她留在肖兵屋里的东西。女人半 个屁股坐在病床上,就像林红的亲姐姐,低声细语的,问长问短,问寒问暖。林红 不说话,垂着眼睑一直在等,总算等她提起存折与那本房产证了,林红抬起眼睛说 不知道。林红让她去找肖兵要。女人呼地站起来,脸色变了。她对林红说再不把东 西交出来,下次来找她的就是警察了。林红一点都不害怕,朝她最后看了一眼,躺 下去,拉起被子,闭上了眼睛。 林红一觉睡到快黄昏了,忽然决定出院。可是,一走出医院的大门,她又像得 病了,站在大街失魂落魄想了好一阵,就是想不出能去的地方,只能上宾馆里开了 个房间,进去倒在床上却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林红一大早就去储蓄所里上班,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对每个 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抿着嘴,笑眯眯的。林红一直要到快下班才开始变得紧张,但 脸上看不出来,还是抿着嘴,低着脑袋只顾理传票、核流水,看上去比谁都专心。 昨晚,她躺在宾馆的床上整整想了一夜,她要挪一笔钱,她要永远离开这地方,她 还要隐姓埋名,她要让自己的生活重新开始。林红把什么都想好了,离开的时候她 得坐火车,还得去买张不留姓名的联通卡,再去找人伪造一张身份证,哪怕就是去 整容,她都会在所不惜。然而,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就成了另一回事。林红最终还 是怕了。她一把撕掉伪造好的报表,对面的小姑娘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林红笑 了笑,说,漏了一笔转账。 走出储蓄所的大门,林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决定还是坐飞机,就用手机订 了张路线最远、折扣最低的机票——新疆的乌鲁木齐。 林红在去机场的大巴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接听的是刘副校长。他说林红的妈 在洗澡,问她有事吗?林红想了想,说没事。刘副校长就在电话里没话找话,说, 你妈最近一直在老年大学里学烹饪,哪天一定要跟志平来尝尝她的手艺。 林红冷冷地说了声好。挂掉电话,把里面的SIM 卡取出来,随手丢进靠背上的 垃圾袋里。林红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像嗅到大草原上的气息,她闭上 眼睛,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