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以为罗洋的父母会花大钱找律师,替罗洋想办法,或把他弄回国。但学校通 知他父母的信一去无回音。我打电话给“石壕吏”,才知道“罗老总”被政府“双 规”了,再有钱也不得挪用。不过人家留了话儿:“罗洋无论如何不能回来。”不 知“石壕吏”是如何在这些人事变更中走平衡的,他反倒升了。可怜的是罗洋,无 人管无人问了。罪证确凿,赖都赖不掉。若是等他从监狱出来,怕是学生身份就没 了,就得回国。 我去探了他一次,给他带了一些吃的用的。罗家沦落到“抄检大观园”的田地, “石壕吏”却能升官,我还不知道我那个前夫是不是又该换个新外号,叫“贾雨村” 了。说不定,他袖子里就藏了一张护官符。他那么巴巴地跑来,要我照看他领导的 儿子,如今他那亲如爹娘的领导犯了案子,他却没事人一个。交到我手上的这个宝 贝罗洋就像他一口气吹出去的肥皂泡,在哪里爆炸都与他无关了。这倒让我有点内 疚起来,觉得罗洋来了以后,我也从没把他当个正经学生待,若早点告诉他,在美 国的自由不包括违法行为,也许他也不会去行贿法官。现在,他在异国他乡,几乎 成了孤儿,钱恐怕也不会再源源不断地来了。他能不自杀,就算是个英雄了。 在探监房里,罗洋第一句话就是问那几个跟他一起吃过饭的同学,要我千万阻 止他们来看他。他丢不起这个面子。我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说不过是想试试美 国的官员贪不贪。 那天探视,我对罗洋说,贪心的人到哪儿都会有。就像排队时总有人要加塞儿。 如果一个人加塞儿,第二个、第三个人也可以加塞儿,要是人人都加塞儿,队就没 了。没队,这样的社会就只能是谁劲大谁有饭吃。一个没有公正的社会,谁住在里 面也不舒服。所以,就算有人会不排队,社会的大多数也要保持个队形。有个队形, 并不是平等,人人舒服,想不排队的人就不舒服,但没了队形是人人不舒服。布朗 教授跟你们讨论“灵魂的食物”,那些“食物”就是灵魂保持队形的定力。 罗洋瞪着眼睛不说话。“灵魂”本身对他可能就是一个陌生的题目,他那篇宝 贝文章里,谈到的最高境界不过是哥们义气。可“情义”和“正义”是两回事儿。 中国儒家的伦理纲常是过去社会的队形,它让社会有一种秩序。只不过,那个秩序 说:谁是家长,谁可以不排队。这种秩序本身就给腐败留下了许多可能性。 探监回来,我到布朗教授家去开晚会,布朗教授的《存在的形而上结构》出版 了。他一时高兴,请了系里好几个同事到他家去喝酒。在喝酒的时候,我告诉他, 他办公室三面窗户上的黑窗帘可以拿掉了,那个“切人心肺”、“强奸生姜”的混 球已经因为行贿罪下狱了。 没想到,第二天布朗教授自己跑去探了监。他说,他给罗洋“F ”,不能就这 么白给了,罗洋得知道为啥得“F ”。他在监狱里跟罗洋谈了“存在的形而上结构”。 罗洋很有礼貌,听了半小时,没有睡觉。然后说了自己的看法:“我在中国听老师 说过‘仓廪实而知礼义’。我觉得吃饱喝足之后才能管灵魂的温饱。”布朗教授说 :“不行,灵魂的温饱随时都要管,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再管,灵魂就已经被邪恶腐 蚀了。”罗洋说:“我现在最想吃的是红烧猪大肠。”布朗教授说:“能让灵魂安 心的最高善是‘正义’,猪大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罗洋他爸妈给他转出来多少黑钱,只知道,他最后听了他父母的话, 不择手段留下来。这个罗洋,那么一个捍卫中国的人,说变,变了个底朝天。看样 子猪大肠是喂不到灵魂里去的。 老邵丢了工作,卖了房子,在伊列城附近的一个小镇畜牧场找了一个临时工作。 因为他要走,他创办的那个同乡会就召集着要给他开送别会。毕竟老邵为人热情, 喜欢管人闲事,人缘挺好,卷到棺材生意里,怎么着和我前夫还有点关系,想起老 邵的不运气,我也觉得不安,所以,我去了老邵的送别会。老邵的房子几天后就正 式签字过户,老邵垂头丧气地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周围是包装好了的家什。大大 小小的纸盒子,堆得比人高,只等着搬家公司来搬。墙上还有几幅字画没拿下来, 那都是老邵自己的作品,有日出,有日落,有老鼠在转轮上跑,还有小夫人侧面向 着空明的池塘。老邵说:“谁要谁就拿去做个纪念。都是业余创作,情趣所至,情 趣没了,都是废纸,看了心烦。” 老邵情绪一直不高,去送行的人就故意说些好笑的事让他乐,或说些比他更倒 霉的人,让他心理平衡,还有人故意抱怨自己的美国老板不讲人情,早就想辞掉工 作不干了,让老邵可以惺惺惜惺惺。这时候,一大家人在一起的好处就看出来了。 慢慢地,老邵就感觉好一些了,这是美国,哪儿都不是家乡,飘到哪儿都一样,此 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老邵脸上也有了笑,招呼大家吃这吃那。他儿子又 在中途突然拎着一只老邵最爱吃的“明炉烤鸭”来了,这一下,送别会成了团圆会。 老邵没有什么放不开的,喝酒吃饭管闲事,还和过去一样活。老邵逢人就说:“塞 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儿子今年就考上了爱荷华大学啦,有奖学金。” 老邵管闲事的习惯一恢复,立刻就给我找事来了。他说,“石壕吏”为了罗洋 和棺材一事给他打了几次电话道歉。他还说,“石壕吏”每次都很关心我,说他同 意我找到合适的再嫁。我说:“老邵,你要再婚就再婚,谁也管不到我的事。”老 邵就笑:“我们共同努力,共同努力。我记住欠你一个大人情。” 老邵没明说他欠我什么人情,我知道他是指陪审团判案的事。他这样说,倒让 我觉得不安,好像我在陪审团不是为了什么“公正”,而是为了“回报”。我说: “老邵,你还是断了你那邵坷庄情结的好。你不欠我什么大人情。” 老邵就是老邵,他的固执和坚持不可抗拒。人家到了乡下牧场,在百无聊赖的 长日子中,根据“石壕吏”提示的人名,居然从网上,把罗清浏给我挖出来了。 “石壕吏”说,罗清浏是我的旧情人。 我知道“石壕吏”的心思,他是怕我再嫁一个洋人,把他儿子异化了,只会爱 猫爱狗不会做人上人,丢了他中国男人的脸面。老邵的热心我就不能理解了。好像 他非得把个男人像还礼一样送到我跟前,心里才能摆平。这种做法就像他不停地提 醒我去检查有没有得乳腺癌一样奇怪。我说:“老邵,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要 管人家的私事好不好?”老邵就说:“我拿你当妹妹。” 所有的中国女人都可以当中国男人的妹妹。妹妹的意思就是“酸葡萄”——暂 时吃不到的“准情人”。不过你也别想跑,先把你的家庭所属表明了。我们没有亲 戚不能活,朋友同事还不够,一定要上升到骨肉关系才安心;要不就直接是情人, 也要到肉体为止。我们生命的意义非常实在,就在这吃吃喝喝几十年。罗清浏不也 说过我是他妹妹?最亲密牢靠的人际关系都要落实到家庭关系上,这才好办事。 等老邵的魔术生效,罗清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目的明确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发现罗清浏的头发还很旺盛,肚子也不像地球。模样谈不上好看,跟他爸当年打 他的那个年纪差不多。穿了一件“破落衫”,胸前有一个骑马小人在打马球。我知 道那是名牌,科技人士的休闲服。眼镜没了,换成隐形的,两只眼睛又一只大一只 小了。四十多岁的人,站在那里还算精神。他说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国“海归”了。 从二十过到四十多,罗清浏过了一圈,也离了婚。也离得个斯文扫地。像他那 样的出身,本来就不该找个军官家的女儿。人看上他,还不是就拿他当个“勤务员”? 罗清浏决定“海归”,说出口的理由是:想干点实事。他先说大话:“想起来在罗 坎砍柴交学费的日子,就像昨天。没有祠堂后的猪场,我恐怕都不可能知道什么叫 ‘科学’。现在真成科学家了,总要找个用武之地回报一下父老乡亲。”说着说着, 就又把他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回国原因也说出来了:他那离了婚的媳妇不是好惹的。 罗清浏出国前,在一个军用水港研究所工作,那时年轻,又娶了首长的女儿, 前途很是看好,早早地就参与了一个大水工工程的主要设计,飞快成了最年轻的副 总工程师。正干得好好的,他老婆偏偏又要他搞出国。他老婆说:“你指望你还真 能呢,没我爸妈的关系,你能这么快当到副总工程师?”硬让他从部队退出来,留 学。罗清浏不想退出已经上马的工程,觉得能接这么一个大工程,是在建造纪念碑。 多少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得到这么一次机会。他老婆说:“你犯傻,你自己没有背景, 等我爸一离休,我们怎么办?出国,好就不回来,不好还可以回来。是个活棋。” 最后罗清浏还是听了老婆的。出国折腾了十多年,依然搞水工工程,可在美国 几乎没有什么大水工工程可做,因为环境问题,三四十年代建的水坝什么的有不少 还要拆了。罗清浏一直在大学实验室里搞理论,钱不多。钱不多就要吵架。美国并 不像他老婆想象的那样适合每个人。最让他老婆不能适应的是:大家都要排队,是 官是民都一样。他老婆喜欢不排队,总指望打个电话,什么都干成了。他老婆还不 喜欢银行,喜欢现金,所有的钱都装在一个从国内带来的军用帆布书包里。走到哪 儿背到哪儿,最多的时候能背到三万美元。罗清浏叫她放进银行,说背在身上太危 险。他老婆说,那银行倒闭了不更危险?他老婆还有“藏金癖”,把好好的金项链、 金戒指、玉手镯都藏在抽水马桶底下,时间一长,都沾上一些臭气,还要拿出来晒。 罗清浏不明白,那些玩艺儿是戴的,都放在马桶底下晦气不晦气?后来,罗清浏发 现,他老婆的“背钱癖”、“藏金癖”,其实是一种乡人进城的不安全感。到了美 国,没有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关系网可依靠了,人就像吐不出丝的蜘蛛,不知挂 在哪儿活了。加上语言不通,丈夫不硬,只有碰到那一帆布包现金,看到马桶底下 的黄金,才能有一种“不怕了”的感觉。 有时候,罗清浏听他老婆和别人谈话,一开口就是:“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 的爸爸是某某某,他的妈妈是某某某的小姨,都是我爸的老战友。”罗清浏就觉得 可笑,说:“像你这样有背景的人,当初为啥比我还想出国?”他老婆就骂他没本 事,官当不了,钱也挣不多。罗清浏就说:“到了美国,我们是白丁一个,只能脚 踏实地干。没有钱从天上掉下来。不过,你包里背的每个小钱都是我自己挣的,用 起来不会担惊受怕。” 罗清浏这样说的时候,似乎很堂堂正正比年轻时当那个“副总工程师”还要心 安理得。他老婆气得跳,说:“还有我挣的,我国内记者的身份丢了,到这儿来陪 你,给你养小孩当老妈子,你不给工钱?”吵着还能动手,抓到什么都扔过去。开 始,罗清浏也认了,忍气吞声地当他老婆的最后一块殖民地。再后来,国内他老婆 以前的一帮部队姐妹都富起来了,这倒使他老婆以前计算的那盘活棋不活了。父亲 离休,权力没了,自己混得还不如国内的姐们儿,连回国都不好意思。于是越发心 理不能平衡,无端就能吵一架。 最后,他老婆认定:罗清浏是扶不上墙的狗屎,她得永远省钱、省钱、再省钱。 于是,她一个星期只发五块钱零花钱给罗清浏用,跟发给他们儿子的钱一样多。罗 清浏气起来,骂他老婆:“你拒绝跟我回罗坎,不准我提你我父母是农民,你我祖 辈都是农民,可你算什么军官子女,地道一个罗坎村的吝啬农妇。我们罗坎最邪的 媳妇都赶不上你。”为这句话,罗清浏挨了他老婆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打出了罗清 浏的倔劲。罗坎的女人闹得再狠,也就是跑到“村部”喝农药,没多少敢打男人的。 在中国时,他老婆家地位比他高,可在这里,谁认识谁?于是,罗清浏正式提出离 婚。 在罗清浏闹离婚的过程中,他老婆跑到罗清浏的实验室里,用狗屁不通的英语 向每个教授、实验员控诉;那天碰巧没来上班的人,她也都打了电话到人家去;电 话不通的,她也写了条子去。说罗清浏利用了她家庭背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等 她父母一离休,没了以前的权势,罗清浏就虐待她和孩子,等等。 罗清浏的同事们倒还好,并不因此另眼看待罗清浏,都说他媳妇有精神抑郁症, 叫罗清浏赶快带她看医生。丈夫虐待你,到法院去起诉呀,跑到“水流水速实验室” 来告,算啥事儿?跟这个抱怨,跟那个抱怨,说丈夫要害她,这不是典型的精神抑 郁症是什么?至少也得算个严重更年期变态。只是罗清浏觉得自己已经给弄得名声 扫地,单位不能再呆了。跟他要好的同事劝他别走,说,我们雇的是你,谁会介意 你那精神抑郁症的前妻说你的话。但是罗清浏还是中国人,面子拿不下,又担心将 来会影响晋升,等等。所以决定“海归”。 现在,我是单身,罗清浏也是单身,从小一块儿看猪交配的朋友,见了面什么 都说,也没什么需要了解的。罗清浏说:“你要同意,我就考虑不回国。”但是, 我却不能肯定我与他是什么一种感情。这么多年,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 他一来,我们就像小时候还坐在柴堆上聊天一样,这中间的时间,没让那种儿童时 代的关系发展。突然叫我“同意”,还牵连到人家干事业的雄心,这个我不能决定。 更重要的是,我同意也没用,还得我家那个“小油瓶”同意才行。再说,我一个 “同意”就把爱情定了,那谈恋爱还有什么意思?不就跟做“选择对错题”一样? 所以,我说:“不行。你还是按计划回国。我再去看你。” 我虽然说了“不行”,但罗清浏就像我说了“行”一样。第二天就在我的屋子 前种花剪草。买的花全是一串红,矮枝上拖着一个一个小红嘴。罗清浏说:“一个 红嘴一个吻。不吻情人就吻妹妹。”这话儿说出口,脆邦邦的,像罗坎“江湖”上 卖的洋花萝卜。 接着,罗清浏又以一个父辈的身份开始管我儿子,说人家裤脚拖到地,裤腿太 肥,走路不像士兵。我儿子说:“我为什么要像士兵?我不是你,不是你儿子,我 不要像士兵。我是我自己,我想像迈克尔·乔丹,像大鲨鱼和科比。”罗清浏说: “你个子这么矮,打不了篮球。做选择要实际。要不然长大找不到工作。” 罗清浏教育孩子的方式和“石壕吏”没大区别。这不就是“石壕吏”要帮我找 男朋友的原因吗?我赶快把儿子打发出去玩,免得罗清浏再说下去,伤了孩子的自 信心和想象力。我只要儿子健康、快乐、博爱。十岁不到就要他想“找工作”,我 要他当童工呀? 罗清浏在我家住了三天走了,我家的“小油瓶”对他的态度很暧昧。所以到他 走,我和他的关系依然保持在坐在柴堆上聊天的水平。可是等他走了一阵子之后, 老邵打电话来,用长兄一样的口气问我:“我对你的苦心开花结果没有?”这时, 我才觉得也挺想罗清浏的。毕竟知根知底,年纪相当,是同一代人呀。 之后,老邵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支支吾吾地谈些结婚恋爱的事,明着是问我和 罗清浏的进展,实则是想告诉我他自己的什么故事。后来,终于说白了:他想追他 们牧场里的一个洋女孩儿,问我怎么看。我说:“好呀,你长得是典型的中国人模 样,洋人要喜欢中国人,一定喜欢你这种模样的。”老邵很受鼓舞,就放开手来追 了,还同时鼓励我:“爱情不是想,是行动。给罗清浏打电话写情书呀!” 老邵看中的是一个从伊列湖边来的美女季妮。从他寄给我的照片看,季妮的漂 亮是那种简单的漂亮。眼睛蓝,蓝得像眼睛;鼻子直,直得像鼻子;嘴巴红,红得 像嘴巴;头发长,长得像头发。漂亮还需要什么?有季妮的简单就什么都有了。季 妮对老邵一笑,老邵就中了邪,从此,鞍前马后跟着季妮。老邵情趣一恢复,立刻 就不是等闲之辈了。他老邵戴维邵除了会养老鼠,还会画画,会拉胡琴,艺术修养 是有的。老邵对我说:“刚到牧场,看见那些奶牛,都是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模 样。有了季妮后,就是想起从前实验室里的老鼠,也个个都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在这样丰富的想象力的刺激下,老邵的艺术才能像白馒头一样发起来了。而且,一 发不可收拾,他有时拿一把胡琴坐在草原上,一遍又一遍地拉“梁祝化蝶”;有时 又支起画架子,涂上一片黄灿灿的小向日葵,远方还用银色涂一条亮闪闪的小河, 流到跟前,有三五根长穗子芦苇突然竖起,穗子弯弯,细长的绒毛烟雾一样飘在画 面中央。老邵在画上题了诗:“原来生活在这里”。 老邵给季妮画像,画了正面画侧面。直着腰,弯着腰,抬胳膊举腿,张张都是 只有灵气没有细节。画虽不专业,还有两张嘴巴画得太尖,有老鼠精的神态,但老 邵用的是国画人物的勾勒手法,把季妮浑身上下的灵气都画在抱朴未璞之中了。老 邵要就要的是她那种乡间少女的清纯,季妮是农民的女儿。老邵先用画儿抓住了季 妮的精气神,接着就开始抓季妮的心。老邵本来就是热心人,会说甜话。甜话没说 几句,季妮就化了,也不扭扭捏捏,一口就答应当老邵的“小甜心”。 老邵非常得意,告诉我:“和洋人恋爱就是简单,我现在是开头顺利,信心十 足。”又催我,“你也赶快行动。好男人不多。” 于是,就在老邵决定和季妮一同回乡下见季妮的父母的时候,我也决定,一放 暑假,把儿子送到夏令营,回中国去追罗清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