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长,我太痛苦了,我已经穷得娶不上老婆了!姑娘们见到我,都说我是史 泰隆再世,可是,一旦我带她们去我的宿舍,她们就改口骂我是张大民,就因为我 没有自己的房子,她们一个都不肯嫁给我啊! “所长,我妈等我结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今年必须结婚了,可是我至今还 住在那间双人宿舍里,您知道那间宿舍吧?我和我们处的阿迪同志挤在那间屋子里 已经三年了,所长,三年啊!我来咱们所里这么多年,我没有开口求过您,今天我 开口求您一次,请您把上面分配下来的那套购房指标给我吧,六环以内我买不起别 的房子了。有了这个房子,我就能娶个桂纶镁那样的了!所长,这套房子对我至关 重要啊。” 所长大人的样子,比我更寒酸,大概全世界所有天文所的所长都是这么一副倒 霉的样子。他骨瘦如柴的身体靠到椅背上,深深地向后仰过去,衬衫底下露出一副 十分可笑的肋骨。所长深沉了一下,梳理了他那几根残存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 气说道:“到底还是走漏了消息……小齐,你也知道,咱们天文所是清水衙门,局 里集资建房能分给咱们几套便宜房子不容易。你说的这套,组织上已经决定给‘星 体资源部’的小孙了,人家打分排名比你高。你看你可不可以再克服一下,等下一 次名额下来,组织上一定……” “为什么?”我打断他的话,我拍着他的办公桌,桌上的纸笔都飞起来。我愤 怒地说:“小孙为什么排在我前面?我来咱们单位比他早好几年呢!我已经三十一 岁了,小孙刚刚二十七岁,他还可以等,可是我已经不能等了,我今年必须结婚了, 我要这套房子!” “人家小孙,在海王星上找到了金矿。” 所长这句话把我给镇了,所长说得没有错,这套房子应该是小孙的,人家找到 了金矿。然而,我所领导的“外星生物探测与研究处”,简称“外生物处”,自二 十年前建立至今,没有任何发现与研究成果,个中缘由我不想多说。总之这是个耻 辱,我们的上一任处长为此饮恨终生。 我当初研究生毕业之后,为什么选择了“外生物处”呢?现在想想,这真是个 错误。这个该死的“外生物处”,它毁了我的人生!我着实懊恼了一会儿,后来我 说:“所长,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么?” 所长装出很同情我的样子说:“我只认成果。” 走出所长办公室的时候,天空阴暗,郁闷的空气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我在一 片呼风唤雨的气势中走着,心情分外沮丧。我推开“外生物处”研究室的门,阿迪 站起来迎接我,他是我唯一的手下。他问我:“处长,你的房子要下来了么?” 我摇摇头,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来。阿迪是个好孩子,他是因为真正喜欢这 一行才来跟我干的。他比我年轻时还要纯洁,还要执著,我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 年轻人了。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个工作,凭他的智商,到哪里去也比在 我的“外生物处”强,至少不用和我挤一间宿舍——如果他去小孙的“外资源处” 工作,恐怕早就不是处男了。当然,我很乐意他在我这里工作,我不希望他跳槽, 他要是走了就没人干活了——还好他根本就不想走,阿迪是那种旧社会良家妇女式 的赶都赶不走的好孩子。 我们坐下来,喝了一点茶,茶杯就放在仪器上。我们研究室里的这些设备,大 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监测系统,探测系统,星际定位系统,信号接收系统……随 便哪一样都可以为我换来一套地铁沿线的大house.我不是没动过这些价值连城的宝 贝们的念头,我计划过,把这些宝贝中的一两件运出去,找一条走私船运到东南亚 的某个小国去。这样一来,豪宅是没问题了,说不定我还能成为那里的英雄。缺点 是风险太大,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而且,运走了这些设备,叫阿迪那小子一天到晚 玩什么?他不玩这些设备就睡不好觉,这对他太残酷。 喝茶的时候我给阿迪讲了事情的经过,阿迪还安慰了我,我都被他感动了。 窗外一直酝酿着大雨,空气憋闷,天昏地暗,一只鸟也没有——连麻雀都没有。 我的心情像这场下不来的雨一样阴沉,我们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发泄。 这局势维持了一天。 到第二天的早晨,大雨忽然就倾泻下来了,好像上帝的澡盆漏了个洞。这个早 晨我没有去研究室,躺在被窝里听雨,雨水很密集,像子弹那样横扫一切。我先是 躺在被窝里想了一会儿捆绑桂纶镁的事,然后想起我这属于loser 的性幻想,然后 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父母。我一直是他们的希望,因为我小时候脑子够聪明成绩 又好,本来我的前途是大有希望的,可是我为什么鬼使神差报考了天文系呢?这还 不算什么,关键是我竟然为了能留在都市而进入了天文所的“外生物处”!我的人 生啊,就这么完蛋了。现在我的父母还住在那个边远的小城市里,他们还要靠政府 那点儿退休津贴养活自己。他们生育了我这个儿子,供养了我十几年的学业,然后 就白瞎了! 雨水哗哗地落着,像二十一世纪初盛行的那类快节奏的老歌。远远地听到有人 跑来,宿舍门被一脚踹开,我赶紧擦掉眼泪,闯进来的家伙原来是失魂落魄的阿迪。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两只眼睛瞪得像牛铃那么大,整个人的造型和遇上了鬼的 人没什么区别。他说:“处……处长,找到了,我找到了!” “哦,找到了,找到了好啊,咱们去看看。”我调整了情绪,从被窝里爬出来, 穿衣服披雨衣,给阿迪找了把伞,一起走到研究室去——所谓“找到了”就是阿迪 认为自己找到了外星人。这种事阿迪平均每个月犯一回,就像女人的月经一样准时。 我们来到研究室,我察看阿迪两小时以来的记录,看了一会儿我的脸色就变了。 我平静了一下情绪,又用现有的其他仪器检测了一下,绿色的参数不断变换。等参 数确定之后我站起来,阿迪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他哽咽着说:“处长……” 我一把抱住了阿迪,我说:“阿迪,我们成功了,房子有了,房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