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年夏天,那个白花花的一大团被切分为许多等份,像公园里那种打靶游戏用 的气球似的噼里啪啦地破掉。在一声砰之后是另外一声砰,在许多有联系、没联系 的机关枪似的砰砰砰之后事情才发生了变化,但为了便于描述,我们暂且将这个系 列变化简化成决定性的那一声砰。 决定性的那一声砰之后,我气急败坏地把一个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的电话删掉, 然后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去一个酒吧和小A 见面——我们事先约好了,要在那儿 看她前男友的乐队演出。总体说来,把我那个生意上的朋友的电话删掉之后,我其 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银行户头里的钱被冻结了,事业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但是我跟谁都没说,跟小A 也没说。我知道我应该告诉她今天白天发生了什么,作 为一对情侣,哪怕仅仅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也应该让她分享我的失落。可是我不敢, 我怕她扭头就走(实际生活中,扭头就走当然也会是个噼里啪啦的系列过程),或 者哪怕是一点点对我失望的眼神我都会受不了,我再也不能失去任何已经到手的东 西了,一点点也不行。 小A 的前男友是个玩摇滚的,乐队刚刚起步,台下虽然没什么观众,但看上去 他演得还挺高兴的。那天的演出看得我很不是滋味,砰的一声之后,我觉得我之前 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太像个气球了,那貌似保险、光鲜、一帆风顺的人生,怎么会因 为删掉一个电话就砰掉了呢?我知道我应该忘掉以前的事情,就像这些年来什么都 没有发生过,反正三十出头说起来也还可以算年轻,一切从头来过就是了。可是我 明明已经见过那团白花花的东西了,还被它包裹着生活了很长时间。我尽职尽责地 利用我一贯的手段小心维护它,但它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砰”掉了?我觉得很委屈, 这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强人哲学忽然不管用了。再说我也不打算再抽小熊猫之外的烟, 至少不想在认识我的人面前抽。 “哎,你当时到底看上这个穷小子什么了?”我趁着演出间隙问她。 “帅啊,还会唱小曲儿。” “可是,你真能这么生活吗?回回吃饭都你买单,你不膈应啊?” “岂止吃饭买单啊,那两年我挣的钱全帮他贴补乐队排练了。他拖欠房租被人 轰出来都是住在我那儿呢。” “你说,要是我有一天也变成穷光蛋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 小A 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怎么办啊,你又不会唱小曲儿, 另找个有钱的嫁了算了。” “靠!”我差点儿笑出来,觉得小A 很cool. “我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是不 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有……” 我变成穷光蛋这个事儿还是找个更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吧。 “爱说不说,早晚有一天你让你自己憋死。”小A 轻描淡写地不理我了。 演出还没结束我们就走了,到平时常去的饭店吃了点儿东西。我喝了不少酒, 一边喝一边想,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呢?理论上,把现在钱包里这一千多块钱花 完了之后,我就得找人借钱过日子了。这顿饭大概就能吃掉我钱包里一半的钞票, 这可怎么办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坚信,现实生活这东西基本就是给 我准备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上过什么真的解决不了的事。这次应该也能对付过 去吧,我想。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水烧得很热,洗得我浑身上 下麻乎乎软沓沓的,觉得这一天的疲惫感被洗掉了不少。从浴室出来,小A 正躺在 床上看书,我问她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她把书放下说好啊,你去找张什么。 我光着身子在装DVD 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张上大学那会儿特别爱看的 体育片,讲一个美式橄榄球队如何重振旗鼓的。我躺到小A 旁边,片头的主题曲响 过之后我长长舒了口气。小A 问我为什么叹气,我说不是叹气,今天白天累着了, 到这会儿才算舒坦下来。 小A 说“好好歇歇吧”,把头枕在我胸口上一起看DVD.电影还像十几年前那么 好看,小A 在我怀里又睡着了(她每次和我一起看电影都会睡着,据说在我怀里特 别容易犯瞌睡)。我兴致盎然地看完了电影,身上也被嘎啦嘎啦摇着头的电扇吹干 了,把小A 放到枕头上,盖好被子,自己翻了两页书也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