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皮斯对于时间的敏感恐怕来自于他的父亲——一个老牌钟表匠,他在死之前吹 嘘说,他曾经修理过一块Blancpain 手表,他说这块手表是和一个王室成员一起在 战场上负伤的。皮斯无法相信他,因为他说清手表的名称用了将近七十秒。父亲在 这件事之后的第二天合上了双眼,他活了七十六岁多。皮斯不知道父亲出生的精确 时间。 太阳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在照耀其他地方的同时也照着这个国家。教堂的钟 声响起,葬礼几近结束。远处传来爆炸声,不知道又是哪个超市或者其他人群聚集 的地方正在血肉横飞。亲友们都急于回家,眼睛里毫不掩饰已经积蓄起来的对死亡 的麻木。他理解他们,这一段时间以来,频繁参加葬礼已经成了这个国家人民的日 常事情。一位亲戚过来告别了,上个月他的父亲在去教堂的路上被炸死了,全家找 遍了整个街道也没有找到父亲的腿。那位仍然在墓前念念有词的女士,显然沉浸在 自己的悲伤中,她的女儿想去书店买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集,据目击者说,这个小 姑娘刚到书店门口,就被从一辆卡车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到医院后发现孩子右边的 乳房没有了。截止到目前,只有那位白头发的老人家里还没有举行过葬礼,但是,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并没有任何侥幸心理,因为他的三儿子已经失踪三个月了。有人 听说他的三儿子加入了反政府组织,曾经袭击某大使馆,在失败后作为人体炸弹开 着一辆越野车冲进了政府军营,和对方的四名士兵一起消失了。 和他们相比,父亲这种自然死亡显然就幸福多了。这使他被倏忽而来的庆幸弄 得有些兴奋。天空飘着多年前的没有血迹的白云,棕榈树的叶子和他昨天晚上从电 视上看到的邻国的叶子一样碧绿,邻国正在搞什么庆典,一个漂亮的黑人姑娘就是 拿着那种树叶翩翩起舞,这欢乐的氛围让他热泪盈眶——他的国家已经多年没有这 样的场面了。 他在人群中看见了希乌拉,这让他吃了一惊。这个不速之客戴着他的宽边帽子, 目光在和他对视的时候甚至是挑衅的。皮斯感觉心脏有些缺血,身子轻飘飘的,有 些晕眩。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希乌拉。但是,没有用,他觉得希乌拉的眼睛像性能极 为优良的导弹一样,越过树叶、人群和坟墓准确无误地攻击到他。 必须躲开希乌拉。为此他匆忙结束了葬礼。 有人拍着皮斯的肩膀,说:“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活着,如今比什么都重要。”另一个人接着说。皮斯心不在焉,他和他们握 手的时候有些迫不及待,但人们并不在意。所有人都已经走在回自己住处的方向。 又有枪炮声响起,草叶在颤抖,鸟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突然又跳回来。 “爸爸,这是AK-47.噢,怎么都是AK-47 ?”拉维侧耳听着在几百米之内传来 的枪声。 皮斯没有顾上回答,赶快拉住拉维,不让他四处乱跑。拉维的一只手被他紧紧 握着,两只壮硕的小腿在草地上不停踢踏着。 “宝贝,安静点吧,我们必须尽快回家。”皮斯低头对拉维说,同时加进了步 伐。 “那有只小鸟,飞不动了。”皮斯看见了,那显然是一只和拉维一样没有成年 的鸟,像鸽子,也像麻雀,铅灰色的羽毛、肉红色的细小的爪子和不安的眼神,使 这只小鸟在这片仿佛一夜之间扩大的墓地里显得格外脆弱。 小鸟显然想飞到一个墓碑上,墓碑是新立的,有还未干枯的花瓣,墓碑上的母 女相拥着冲着皮斯微笑,孩子不过十几岁,一看就是在爆炸或者战乱中死亡的。皮 斯被这母女的微笑击中了,有些心慌,那慌乱不像是恐惧,也不像同情或怜惜,更 像是预感。他赶紧叫住拉维,希望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