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月的一个中午,赤日炎炎。田野、树木、河床、小路均泛着枯干的白光,轻 轻一碰便是稀里哗啦的折断声。鸟躲在卷曲的树叶间,蝴蝶不停地换着容身之处, 可往往飞着飞着,翅膀就掉下半拉,跟着整个身子栽下去。 一个女人从小路上摇过来,走三步停停,走两步歇歇,体力不支似的。女人的 样子引起父亲注意。父亲刚看过串豆,忧心忡忡。串豆早就停止生长,而且每看一 次就缩短一截,仿佛要逃回地下。猛一见女人,父亲还以为是一棵串豆苗,他的心 还没拽回。她在移动。似乎有个声音悄悄告诉父亲,是个女人哩。女人摇着,父亲 想,她不会倒下吧……女人果真歪倒了。 女人喝了奶,慢慢醒过来。父亲母亲长舒一口气。女人的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到 母亲脸上,往旁边挪挪,又移回来。她把手放肚子上,手上似乎长了耳朵,谛听什 么。然后,女人灿出一朵笑。她还不到三十吧,笑容带着嫩气。父亲佩服地看母亲 一眼,父亲背她进门,母亲就说,她怀着孩子呢。 女人说,姐,再给我点儿。 母亲端起茶碗,没多少了。她看父亲一眼,父亲马上点头。那只山羊还在桩上 拴着,看见父亲手里抓着茶碗,又蹦又跳。父亲费老大劲才把它抵在墙角。山羊的 两个奶一大一小,大的如棒槌,但挤不出奶,小的已经瘪了。父亲挤捏时,山羊叫 着,似乎抗议父亲的暴行。父亲刚刚挤过。父亲念叨着山羊的名字,又挤出多半碗。 女人吃饱喝足,脸上有了红晕,便要离开。母亲问她到哪儿,女人说去宋庄。 母亲说,这就是宋庄呀,你找谁?女人欣喜道,到了?哎呀,总算到了,我找…… 我说不上他全名,我听有人喊他老条。 父亲母亲对视一眼,马上分开。 找他做什么?我估计他不在家,父亲说。这时,女人已在穿鞋。 女人说,我怀了他的孩子,我跑了老远的路。哥,你领我去吧。 父亲吃力地笑笑,这个……哎呀…… 母亲豁出去似的,妹子,你让他骗了,他有老婆孩子。 女人说,我知道哦,他告诉我了。 母亲惊道,你知道还…… 女人说,我喜欢他。我没打算怀孩子,不过,怀了觉得挺好,老条还不知道呢。 父亲和母亲被搞蒙。女人给父亲和母亲出了难题,领女人去不行,不领女人去 也不合适。两人商量一下,用等老条回来的理由劝女人先住下。他们担心老条女人 接受不了。然而纸里包不住火,老条女人早晚会知道。第二天,他们告诉了老条女 人,让她有个准备。出乎父母意料,老条女人没有任何忿怨,只是惊讶地说,一个 人走来的?当天就把女人接过去。 老条住的是二层小楼,不是村里最好的,但老条没动手,是别人盖的。小楼旁 边,是一长溜鸡舍。老条女人喜欢养鸡,多半精力用在养鸡上。母亲后来唯一接受 的就是老条女人的鸡蛋。老条女人让那个女人住下来,她喊女人妹子,女人喊她姐。 父亲得知老条女人要让女人长久住下来,劝她不可以这样,这是纵容老条搞三 妻四妾。老条女人反问,撵她走?父亲说,也不是这样。父亲明知不对,却想不出 合理的解决办法。劝老条女人离婚?撵走女人?哪样都不妥。老条女人的大度像一 根鱼刺,卡在父亲喉咙里。就在那天晚上,父亲向母亲宣告了写《宋庄史》的计划。